得知“小曦”和福利院的存在后，沈斐的心里像被投进了一块巨石，再也无法平静。但表面，她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静，更顺从。
裴昭似乎也恢复了常态，不再提酒会上的事，只是看她的眼神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布满裂痕的古董。
沈斐继续扮演着乖巧的金丝雀，只是偶尔会“无意”地发呆，目光飘向窗外很远的地方，仿佛在回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不再画画，更多时间是在图书室，翻阅一些无关紧要的旧书和城市年鉴，动作随意，仿佛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她在找任何可能和“城西曙光儿童福利院”有关的蛛丝马迹。裴昭的宅邸藏书丰富，或许会有一些旧资料。
这天下午，她在一排落满灰尘的地方志和老旧地图集里，找到了一本1995-2005年的《本市社会福利机构年鉴》。书很厚，纸页泛黄。
她耐心地一页页翻找。终于在“已撤销机构”附录里，看到了短短几行字：
【城西曙光儿童福利院】
成立：1982年
撤销：2009年11月（因原址规划变更）
备注：该院于2005年至2008年间，曾接受“昭明慈善基金会”定向捐助，用于院舍修缮及部分儿童艺术特长培养。
昭明慈善基金会？
沈斐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基金会名字很常见，但她隐约记得，裴昭母亲那边的家族企业，旗下似乎就有这么一个基金会，早年以他母亲的名字命名。
裴家……果然早就和福利院有联系。定向捐助，艺术特长培养……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她小时候会画画，以及裴昭后来看到她画作时的执着。
但仅仅因为捐助过，就值得他多年后如此大费周章地囚禁她？
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她把年鉴放回原处，不动声色。接下来的几天，她利用平板电脑有限的网络权限，更加小心地尝试搜索“昭明慈善基金会 2008年”、“城西福利院 2008年 事件”等关键词。但大部分信息都被屏蔽或加密，只能找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旧闻。
线索似乎又断了。
这天傍晚，王医生来例行检查。沈斐注意到，王医生似乎比平时更沉默，眼底有淡淡的疲惫。
检查完，王医生收拾器械时，手指似乎不小心碰翻了棉签盒，几支棉签掉在沈斐床边。她弯腰去捡，动作很慢。
沈斐的目光落在她白大褂的胸口口袋上——那里插着一支笔，笔帽是银色的，上面似乎刻着很小的字。
王医生捡起棉签，起身时，那支笔从口袋里滑落，“恰好”掉在沈斐手边的被子上。
“抱歉。”王医生说着，伸手来拿。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碰到笔的瞬间，沈斐看清了笔帽上刻的字——不是品牌logo，而是一个极小的、手写体的英文单词：
“Remember.”
记住。
王医生已经拿回了笔，若无其事地放回口袋，提起医疗箱离开了。
沈斐躺在床上，心脏狂跳。“Remember”……记住什么？记住过去？记住她是“小曦”？还是记住……别的？
王医生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鼓励她继续追溯？
深夜，沈斐无法入睡。她反复想着“昭明慈善基金会”、“2008年”、“小曦”这几个词。
2008年夏天……照片上的日期就是2008年7月21日。福利院撤销是2009年11月。中间这一年多，发生了什么？
她需要更具体的，关于2008年那个夏天的信息。最好是内部档案，或者亲历者的记忆。
亲历者……
沈斐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几乎被她忽略的人——吴妈。
吴妈是裴家的老人，在裴昭母亲还在世时就在裴家帮佣。裴昭成年后，她也跟了过来，打理这座宅邸。她今年应该快六十了。
如果裴家很早就通过基金会和福利院有联系，那么吴妈会不会知道一些？哪怕只是零碎的传闻？
直接问太危险。吴妈对裴昭忠心耿耿。
但……或许可以旁敲侧击。
第二天早餐后，沈斐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去了小厨房——吴妈通常在那里准备一些点心或炖品。
吴妈果然在，正看着砂锅里小火慢炖的燕窝。
“吴妈，好香啊。”沈斐走过去，轻声说。
“沈小姐。”吴妈连忙擦了擦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油烟重。”
“没事，我就是……有点闷，随便走走。”沈斐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窗外的阳光，“吴妈，您在裴家很多年了吧？”
吴妈是裴家的老人，在裴昭母亲还在世时就在裴家帮佣。裴昭成年后，她也跟了过来，打理这座宅邸。今年应该快六十了。
如果裴家很早就通过基金会和福利院有联系，那么吴妈会不会知道一些？哪怕只是零碎的传闻？
直接问太危险。吴妈对裴昭忠心耿耿。
但……或许可以旁敲侧击。
第二天早餐后，沈斐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去了小厨房——吴妈通常在那里准备一些点心或炖品。
吴妈果然在，正看着砂锅里小火慢炖的燕窝。
“吴妈，好香啊。”沈斐走过去，轻声说。
“沈小姐。”吴妈连忙擦了擦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油烟重。”
“没事，我就是……有点闷，随便走走。”沈斐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窗外的阳光，“吴妈，您在裴家很多年了吧？”
“是啊，快三十年了。”吴妈感慨，“从先生（指裴昭母亲）和夫人在的时候，我就在了。”
“那您一定看着裴先生长大的。”沈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羡慕和好奇，“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也像现在这么……严肃吗？”
吴妈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先生小时候啊……其实挺聪明活泼的，就是有点孤僻，不太合群。夫人身体不好，先生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待着。”
“自己待着？不和其他小朋友玩吗？”
“很少。夫人去世后，先生就更沉默了。”吴妈叹了口气，“不过……好像有一段时间，大概是先生十二三岁的时候吧，有阵子心情好像不错，偶尔还会提起在外面认识了新朋友什么的。”
十二三岁！正是2008年前后！
沈斐的心提了起来，表面却依旧好奇：“新朋友？是同学吗？”
“不是同学。”吴妈摇摇头，回忆着，“好像是什么……慈善活动认识的？夫人以前热衷慈善，先生偶尔也会跟着去。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段时间先生提过几次，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再提了。”
慈善活动！福利院！
沈斐几乎能肯定，裴昭就是在那个时候，通过家族基金会的慈善活动，认识了福利院里的“小曦”！
“那后来呢？那些朋友……”沈斐装作随口问。
吴妈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谨慎，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沈小姐，这些陈年旧事，您还是别打听了。先生不喜欢人提他小时候的事，特别是……夫人去世前后那段时间。”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我听说，当年跟先生玩得挺好的那个福利院的小姑娘，后来好像出了点什么事……反正没多久，那福利院就关了，小姑娘也……唉，造孽。”
小姑娘出了事？福利院关闭？
沈斐的血液瞬间冰凉。她强忍着追问的冲动，脸上露出同情和一丝害怕：“出了事啊……那肯定很难过。怪不得裴先生不喜欢提。”
“是啊。”吴妈又叹了口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连忙岔开话题，“燕窝快好了，沈小姐您回房休息吧，我一会儿给您送上去。”
沈斐点点头，离开了厨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小姑娘出了事……福利院关闭……2009年11月撤销。
时间线对上了。在她和裴昭认识后不久，福利院里发生了“事情”，导致福利院关闭，而她也“出了事”，并且遗忘了这段过去。
是什么事？意外？人为？和裴家有没有关系？为什么她会失忆？哥哥沈钊又为什么带她离开，并且从未提起？
谜团的核心，似乎就在那场“事情”里。
晚上，裴昭有应酬，很晚才回来。沈斐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有些沉重，似乎喝了酒。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看到裴昭没有回自己卧室，而是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那间他母亲的旧画室。
那间画室常年锁着，裴昭偶尔会独自进去，一待就是很久。沈斐从未被允许进入过。
今晚，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还有隐约的……物体摔碎的声音。
沈斐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
透过门缝，她看到画室里一片狼藉。画架倒在地上，颜料罐打翻，色彩泼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节油和酒精气味。
裴昭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旧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相框，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他在哭？还是仅仅在压抑情绪？
沈斐的视线落在被他扔在脚边地毯上的几张散落的画纸上。那是些稚嫩的儿童画，画着太阳、房子、手拉手的小人……笔触熟悉。
是“小曦”画的？
就在这时，裴昭猛地抬起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猩红的眼睛直直看向门口！
沈斐吓得魂飞魄散，瞬间缩回头，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脚步声响起，朝着门口而来。
完了！要被发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楼下忽然传来吴妈惊慌的喊声：“先生！先生！不好了！车库那边……有动静！安保说好像有人潜进来了！”
裴昭的脚步顿住，低骂了一声，转身大步朝楼下冲去。
沈斐趁机飞速溜回自己卧室，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好险！
但刚才那一瞥，信息量巨大。裴昭母亲旧画室里，藏着“小曦”的画。裴昭对此情绪极度失控。这说明，“小曦”和他母亲的过去，有某种深刻的情感联结，或许是他执念的根源。
而车库有人潜入？是真的，还是调虎离山？是谁？周吏白？哥哥沈钊的人？还是别的势力？
宅邸里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声音。沈斐走到窗边，看到楼下庭院灯光大亮，安保人员快速跑向车库方向。
混乱，或许是机会。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走廊尽头那间虚掩的、藏着秘密的画室。
裴昭被引开了。现在，那间画室里没有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她。
去那里！趁现在！也许能找到更多关于“小曦”、关于2008年夏天的线索！
没有时间犹豫。
沈斐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像一道影子，再次溜向那间画室。
门依旧虚掩。她侧身闪入，反手轻轻带上门。
画室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旧台灯亮着。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小心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那张旧沙发前。
裴昭刚才坐的地方，相框掉落在旁边。她捡起来。
是一张黑白照片，一位面容温婉美丽的年轻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笑得很温柔。是裴昭和她的母亲。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字迹：“给小昭，愿你的世界永远有光。——妈妈，2005年夏。”
2005年。裴昭母亲去世的前一年。也是昭明慈善基金会开始定向捐助福利院的那一年。
沈斐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放下相框，目光落在散落的儿童画上。
她一张张捡起。画的内容很简单，但色彩明亮，能看出画者是个快乐的孩子。其中一张画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曦曦”。
还有一张，画着两个小人站在一棵大树下，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旁边写着：“和小昭哥哥在福利院的大树下。2008.7.21。”
2008年7月21日！照片上的同一天！
沈斐的手微微颤抖。画上的“小昭哥哥”，笔触充满了依赖和欢喜。
她继续翻找。在一堆画纸下面，压着一个陈旧的、硬壳的素描本。
她打开。
里面不是画，而是剪报和手写的记录。
剪报多是关于昭明慈善基金会活动的新闻报道，时间集中在2005-2008年。手写记录则是一些零碎的日程、捐款明细，还有……对福利院某个“有绘画天赋的女孩”的观察笔记。
笔记字迹是裴昭母亲的。
【2007.10.3】今日去曙光院，见到小曦。孩子很灵，眼神干净，画里能看到光。小昭似乎也很喜欢她，难得见他主动和别人说话。或许……可以多资助这孩子。】
【2008.4.15】小曦进步很快。小昭每次去都找她。两个孩子在一起，小昭会笑。真好。】
【2008.7.21】带小昭和小曦去写生。拍了照。小曦说，最喜欢和小昭哥哥一起画画。小昭悄悄问我，能不能常带小曦来家里玩。我心里……有些难过。】
【2008.9.XX】（这一页被撕掉了一半，残留字迹凌乱）……事故……小曦受伤……记忆受损……福利院施压……必须送走……小昭崩溃……我的错……】
最后几行字，笔迹颤抖，几乎难以辨认，透出巨大的痛苦和愧疚。
事故！小曦受伤！记忆受损！福利院施压！送走！
沈斐死死攥着素描本，指尖发白，全身冰冷。
原来是这样。
根本不是简单的遗忘。是**事故**，是**受伤**，是**人为的送走和掩盖**！
裴昭的母亲知道内情，并且深感自责。裴昭当年因此“崩溃”。而“小曦”，也就是她，在事故中受伤失忆，然后被送走，从此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
直到多年后，裴昭找到了她，用这种扭曲的方式，将她带回身边。
不是爱，至少不全是。是执念，是愧疚，是对当年无力改变结局的补偿，也是对他母亲遗愿的一种扭曲继承。
那场“事故”到底是什么？谁造成的？福利院为什么施压？哥哥沈钊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带她离开，并让她以“沈斐”的身份长大？
素描本里没有答案。
但沈斐知道，她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裴昭冰冷愤怒的吼声：“一群废物！连个人影都没抓到！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他回来了！而且怒气冲天！
沈斐一惊，立刻将素描本和画纸按原样放好（尽量还原），相框放回沙发，然后快速扫视一眼，确认没有留下明显痕迹，便闪身出了画室，轻轻带上门。
几乎就在她溜回自己卧室门后的下一秒，裴昭沉重的脚步声就踏上了二楼走廊。
他没有回画室，而是径直走向她的卧室。
“砰！”门被粗暴地推开。
裴昭站在门口，眼神阴鸷，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死死盯着靠在床边、似乎被他惊醒、一脸惊恐的沈斐。
“刚才，”他一步步走近，声音像淬了冰，“你在哪儿？”
沈斐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缩在床头，抱着被子，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真实的惊惧——不是装的，裴昭此刻的样子太可怕了。
“我……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楼下好吵，我、我害怕，没敢出去……怎么了裴先生？抓到人了吗？”
裴昭走到床边，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他没开大灯，只有走廊的光从他身后透进来，让他的脸陷在明暗交界处，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刮过她脸上每一寸皮肤。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她，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房间里只剩下沈斐压抑的呼吸声和他身上散发的、混合着酒气和夜风的冷冽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裴昭忽然俯身，一只手撑在沈斐身侧的床头，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力道不轻，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骇人，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愤怒、怀疑、审视，还有一丝……近乎痛苦的挣扎。
“沈斐，”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你最好，永远都这么‘听话’。别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或者……想起了任何不该想起的事。”
他的指尖冰凉，摩挲着她的下颌线，语气轻柔，却字字透着血腥的警告：“过去的就让它烂在土里。挖出来，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没好处。明白吗？”
沈斐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泪因为生理反应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美却写满偏执的脸，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明、明白……”
裴昭又盯了她几秒，似乎想从她含泪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装或闪躲。但他只看到了恐惧和顺从。
他终于松开了手，直起身。
“睡吧。”他丢下这两个字，转身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沈斐瘫软在床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她大口喘着气，抬手摸向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下巴。
裴昭的警告言犹在耳。他果然极度忌讳那段过去被重新提起。画室里的发现，证实了“事故”和“送走”的存在，却也让危险骤然升级。
裴昭不会允许她“想起来”。如果让他知道她已经在调查，甚至看到了他母亲的素描本……
后果不堪设想。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锁孔已经转动，真相之门裂开了一道缝。她无法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安心做一只被蒙住眼睛的金丝雀。
她必须知道那场“事故”的全部真相。知道哥哥沈钊为何带她离开。知道裴昭执念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和……罪孽。
夜色深沉。宅邸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沈斐知道，平静之下，暗流已成漩涡。
而她，正站在漩涡的中心。
接下来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也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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