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两人在梧桐树下相遇，那是他们的初遇。

季言抱着一摞画夹，在巷口拐角处没站稳，画纸散落一地。正手忙脚乱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帮他捡起最底下那张素描——画的是巷尾那棵老梧桐树，枝桠间漏下的朝阳，像撒了把碎金。

“画得不错。”

季言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男生穿着白衬衫，背着吉他，晨光在他发梢跳跃，连带着落在画纸上的影子，都带着暖意。

“谢谢。”季言接过画纸，耳尖微微发烫。

“我叫沈逾，住这巷子里。”男生指了指不远处的老楼，“你呢？”

“季言，刚搬来，在附近学画。”

那天的梧桐叶上还挂着晨露，两人站在树下聊了很久。沈逾说他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周末回来住；季言说他梦想是举办个人画展，画遍城市里的老街道。阳光穿过叶隙，在他们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无数个细碎的约定。

从那以后，梧桐树下成了他们的据点。

季言画画时，沈逾就坐在旁边弹吉他，旋律轻快得像溪水；沈逾练琴遇到瓶颈时，季言就给他画速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成了最好的安慰。他们会分享同一副耳机，在夕阳里走回巷口，看老人们在树下下棋，听卖冰棍的小贩吆喝着走过。

季言的画里渐渐多了一个身影——弹吉他的沈逾，笑起来的沈逾，在梧桐树下仰头看天的沈逾。他把这些画藏在画夹最深处，像藏着一个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沈逾的吉他谱里，也多了一首未命名的曲子，旋律温柔，像清晨的阳光，像季言低头画画时，落在他发上的那片梧桐叶。

变故发生在大三那年。沈逾的父母给他安排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专业是他不喜欢的金融。

“我不想去。”沈逾坐在梧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拨着琴弦，声音闷闷的，“我想组乐队，想留在这里。”

季言看着他，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可这对你来说，是好机会。”

“那你呢？”沈逾抬头看他，眼里有挣扎，“你的画展怎么办？我走了，谁给你当模特？”

季言笑了笑，把一幅画递给他——画的是两人初遇那天，朝阳下的梧桐树下，两个少年弯腰捡画纸，画面温暖得像一场梦。“我会等你回来，”他说，“等你回来，我的画展第一个邀请你。”

沈逾接过画，指尖有些颤抖。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把那首未命名的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

沈逾还是走了。走的那天，季言去了机场，却没敢上前。他看着沈逾背着吉他，跟着父母走进安检口，背影决绝得像从未回头。

后来的日子，季言按部就班地画画，举办了画展，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他的画里依旧有梧桐树，有巷口的阳光，却再也没有那个弹吉他的少年。

沈逾偶尔会寄来明信片，说在国外的生活，说他还是偷偷在练琴，说很想念巷口的梧桐。季言每次都认真回复，说巷子里的老人们都很好，说梧桐树又长高了，却从没问过他“什么时候回来”。

再见面，已是十年后。

季言去参加一个商业酒会，在衣香鬓影的大厅里，看到了西装革履的沈逾。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背着吉他的少年，眉眼间多了几分商场的锐利，正端着酒杯，和人谈笑风生。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

“季言？”沈逾先开了口，声音有些陌生。

“沈逾。”季言点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酒杯。

寒暄客套，像在对陌生人说话。沈逾说他回国接手家族生意，季言说他刚结束巡回画展。他们聊天气，聊近况，却默契地避开了那棵梧桐树，避开了那些在朝阳里闪闪发光的日子。

酒会结束后，两人在门口道别。

“有空……回巷子看看？”沈逾犹豫着问。

“再说吧。”季言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看到沈逾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画——正是当年季言送他的那幅初遇图，画的边角已经磨损，却被保存得很好。

又过了几年，季言搬离了那条巷子。搬家那天，他特意绕到梧桐树下，看着满地落叶，忽然想起沈逾曾说：“等秋天，我们捡些梧桐叶，做书签吧。”

那时的风很轻，阳光很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

黄昏将至，路还是那条路，人也还是那个人，只是因为世事无常，成了熟悉而陌生的匆匆过客……

季言站在巷口，看着夕阳把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段被拉长的回忆。远处传来吉他声，旋律有些耳熟，像极了沈逾那首未命名的曲子。他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像当年那个背着吉他的少年，再也没有回头。

梧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