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契

血月悬时，他枪口抵着我，契约发烫。

殷红的月光淌过沈砚的枪膛，在他眼底折出冷硬的光。我能闻到他身上的硝烟味，混着契约朱砂特有的腥甜，像淬了毒的酒，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贪饮一口。

“签了它。”他把一份泛黄的羊皮卷扔在我脚下，卷首的血色图腾在月光下蠕动，像活过来的蛇，“否则，这枪里的子弹，会替你做决定。”

我盯着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契约是“换命契”，以我半妖之躯为引，换他家族百年气运。沈砚是玄门沈家最年轻的掌事，而我，是他奉命斩杀的“祸世妖物”。

可他没杀我。三年前，我在乱葬岗被仇家追杀，是他提着桃木剑出现，剑穗扫过我脸颊时，带着清冽的松香。他本该一剑刺穿我的心脏，却只是皱眉说：“孽障，滚远点。”

后来的日子，他总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替我挡过天雷，斩过恶煞，甚至在我妖力失控时，用符咒暂时封印我的血脉。我知道他是为了契约——玄门记载，半妖之躯最适合做“祭品”，可我还是忍不住贪恋那点转瞬即逝的温柔。

“沈砚，”我捡起羊皮卷，指尖触到发烫的图腾，“你有没有哪怕一刻，对我动过心？”

他的枪口抖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抵住我的眉心。血月爬到头顶，契约突然灼热起来，烫得我皮肤发麻。我看到他喉结滚动，听到他声音里的艰涩：“妖与人，本就殊途。”

枪响的瞬间，我没有躲。子弹擦着耳畔飞过，钉进身后的古树，惊起一片夜鸦。沈砚猛地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握枪的手在发抖。

“为什么不杀我？”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你明明可以……”

“闭嘴！”他低吼着，转身就走，玄色的衣摆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仓皇的弧线。契约在我掌心灼烧，烫出一个清晰的图腾，我知道，他终究是舍不得。

那之后，沈砚再也没出现过。玄门的追杀令铺天盖地而来，我像丧家之犬，躲在城市的角落，靠着那点残存的契约感应，确认他还活着。

直到三个月后，我在废墟里捡到他的桃木剑。剑穗断了，剑身染着干涸的血，旁边是半张烧焦的符纸，上面能辨认出我的名字。

我疯了一样闯进沈家祠堂，看到的却是他的牌位。

长老说，沈砚为了护我，违逆了门规，被废去修为，扔进了“镇魂井”。那口井吞噬一切生灵，连魂魄都留不下。

“他在井里，还在念你的名字。”老长老看着我，眼神复杂，“他说，契约是假的，想护你才是真的。”

我扑到镇魂井边，井里黑得像化不开的墨。契约突然剧烈发烫，烫得我心口剧痛。我咬破指尖，将血滴进井里，看到水面上浮现出沈砚的脸——他闭着眼睛，嘴角带着血迹，却在笑。

“别来……”他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微弱得像叹息，“好好活着……”

契约的光芒突然大盛，将我整个人包裹。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井底涌上来，钻进我的骨血里，带着他最后的温度。等光芒散去，井里空了，只有那把桃木剑，静静地躺在井底。

我活了下来，却永远失去了他。

后来，我用妖力造了一个假世。这里有我们去过的乱葬岗，有他替我挡雨的破庙，有那棵被他子弹钉过的古树。我每天都会坐在树下，等着那个玄衣少年提着剑走来，皱眉说“孽障，滚远点”。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掌心的契约图腾还在发烫，骨血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那是他用魂魄换来的，让我能在这假世里，守着一点念想活下去。

风吹过树梢，像他曾经的叹息。我抬手抚摸心口，那里有块骨头，是他最后留给我的，带着他的温度，嵌在我的血肉里，再也分不开。

我嵌着他的骨，在假世里，做他留下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