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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与冬

雾中无归舟

我的生日就在盛夏。

蝉鸣最盛的七月,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西瓜和冰汽水的甜香。十六岁生日那天,陈砚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向日葵花束,站在我家楼下,白衬衫被汗水浸得发透,却笑得比阳光还晃眼。

“生日快乐,小满。”他把花塞给我,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起来,“这花跟你一样,总朝着光。”

我抱着那束沉甸甸的向日葵,看着他耳尖的红晕,心跳得像藏了只鼓。那时的我们,总觉得夏天很长,长到足够把所有的心事都摊开在阳光下,长到以为彼此的名字会永远和盛夏绑在一起。

陈砚是隔壁班的转学生,话不多,却总在我被数学题难住时,默默递过来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总在我值日晚归时,骑着单车站在巷口,说“正好顺路”;总在我生日这天,记得买最大最艳的向日葵,因为他说过,“小满要永远像夏天一样热闹”。

我们一起在晚自习后偷溜去吃冰粉,他把花生碎都拨到我碗里;一起在操场边的香樟树下背单词,他的声音混着蝉鸣,成了我听过最好听的背景音;一起约定要考同一所大学,去那个有海的城市,在盛夏的海边,再吹一次带着咸腥味的风。

十八岁生日,陈砚送了我一个银质的向日葵吊坠,链尾刻着小小的“砚”字。他把项链戴在我脖子上,指尖划过我的锁骨,声音低得像叹息:“等我们考上大学,就去看海。”

那天的晚霞烧得很旺,把他的侧脸染成金红色。我踮起脚,在他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背后传来他压抑不住的笑声,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可夏天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

高考前一个月,陈砚突然没来上学。他的座位空着,草稿纸还摊在桌上,上面是给我写了一半的解题思路。我去他家找过,邻居说他跟着父母搬去了外地,走得很急,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向日葵吊坠被我攥在手心,磨得生疼。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是哪里错了?那些关于夏天和海的约定,难道只是一场说散就散的梦?

我终究还是去了那所有海的大学,一个人。海边的夏天很热闹,有游客的笑声,有海浪的轰鸣,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没有了那个会把花生碎拨给我的少年,再甜的冰粉也没了滋味。

直到大三那年冬天,我收到一个陌生包裹,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第一页是我们的合照,在香樟树下,他搂着我的肩,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后面是他偷拍的我,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被数学题难哭的样子,抱着向日葵傻笑的样子;最后一页,是一张泛黄的诊断书,和他写的信。

“小满,对不起。我得了很麻烦的病,不能陪你去看海了。”

“别恨我,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掉头发、没力气的样子,我想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能陪你追着阳光跑的陈砚。”

“向日葵吊坠要戴好,就当我还在你身边。”

“你的生日在盛夏,要永远热热闹闹的,别为我难过。”

信的末尾,日期停留在他离开的前一天。

我抱着相册,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哭得像个傻子。原来他不是不告而别,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我心里的那个盛夏。

后来,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他父母的家。开门的阿姨看到我脖子上的吊坠,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你就是小满吧……阿砚到最后,手里还攥着你的照片。”

她给我看了陈砚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对我的思念,写着化疗的痛苦,写着对没能赴约的遗憾。最后一篇日记里,他说:“如果有下辈子,还要在盛夏遇见小满,送她最大的向日葵。”

离开那天,阿姨塞给我一张葬礼的邀请函,日期就在下周。她说:“阿砚说过,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的。”

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飘着雪的街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我的生日就在盛夏,阳光、蝉鸣、向日葵,还有那个笑得像光一样的少年,都刻在记忆最暖的地方。

他的葬礼却在寒冬……

雪花落在邀请函上,很快融化成水,晕开了“陈砚”两个字。我把向日葵吊坠贴在心口,那里还留着夏天的温度,可那个给我温度的人,已经永远留在了这个最冷的冬天。

海边的风很大,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我知道,往后的盛夏再热闹,也会缺了一角,那是陈砚用生命,在我心里留下的、永远无法填补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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