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鱼第一次听到谢灿的名字，是在福利院的槐树下。

那时她刚被送到这里，缩在角落看蚂蚁搬家，他背着光走过来，白衬衫被夕阳染成金红色。“我叫谢灿，”少年蹲在她面前，指尖转着颗玻璃弹珠，“你叫什么？”

她抿着唇不说话。院长说她是被捡来的，连名字都没有，像条无家可归的小鱼。

谢灿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把弹珠塞进她手里：“那我叫你苏鱼好不好？像水里的鱼一样，自由自在的。”

玻璃弹珠在掌心发烫，苏鱼点点头，第一次对陌生人露出了笑脸。

谢灿是院里最耀眼的孩子。会帮护工阿姨搬重物，会给小不点们讲睡前故事，会在冬天把唯一的暖手宝让给苏鱼。他总爱揉着苏鱼的头发说：“苏鱼苏鱼，你要快点长大，像我的名字一样，活得灿烂夺目。”

苏鱼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她开始学着笑，学着和人说话，学着在谢灿打篮球时，递上一瓶晾好的白开水。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装下一个谢灿；她的世界又很亮，亮到谢灿就是她的太阳。

十七岁那年，谢灿被领养了。对方是城里的有钱人，能给她提供最好的教育。走的那天，谢灿把苏鱼拉到槐树下，塞给她一个日记本：“等我回来接你。”

日记本里夹着张照片，是他偷偷拍的苏鱼，趴在石桌上看蚂蚁，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背面写着一行字：“追随那道光，我对你的爱将永远温暖而真诚。”

苏鱼抱着日记本哭了一整夜。她相信谢灿会回来，就像相信太阳每天都会升起。

可她等了三年，等来的却是谢灿的死讯。

他在一场意外中坠楼身亡，新闻里说他“抑郁厌世”，可苏鱼不信。那个总说要让她活得灿烂的少年，怎么会自己先熄灭了光？

她揣着仅剩的积蓄，跌跌撞撞地跑到谢灿住的城市。领养他的家庭对她很冷淡，说谢灿留下的东西都烧了，只有一本被撕得残缺的日记，扔在垃圾桶里。

苏鱼在垃圾桶里翻了很久，指甲被碎玻璃划破也不觉得疼。那本日记里，谢灿写满了对她的思念，却也记录了被控制的窒息——养父母逼他学不喜欢的专业，逼他和不认识的女孩订婚，甚至在他反抗时，用药物控制他的精神。

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苏鱼，对不起，我没能回去接你。他们说我像阴沟里的老鼠，配不上‘灿’这个字……”

苏鱼抱着日记本，在陌生的街头哭得撕心裂肺。原来她的太阳，早就被乌云遮住了光芒。

那天之后，苏鱼变了。她剪短了头发，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像条沉入深海的鱼。她开始调查谢灿的死因，收集证据，一步步接近那个看似光鲜的家庭。

她花了五年时间，终于让真相浮出水面——谢灿不是自杀，是被那个所谓的“未婚妻”推下楼的，只因他拒绝订婚，还说要带着苏鱼远走高飞。而养父母为了家族声誉，买通了所有人，伪造了现场。

法庭宣判的那天，苏鱼站在旁听席上，面无表情。正义虽然迟到，但终究没有缺席。可她的谢灿，再也回不来了。

她回到了福利院的槐树下，树长得更粗了，夏天依旧开满了白色的花。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些骨灰——是她托人从谢灿的墓地里偷偷取的一点。

“谢灿，”她轻声说，声音像被风吹过的沙，“他们都说你像光，可光太烫了，容易被人掐灭。”

她把骨灰撒进旁边的小河里，河水清澈，带着骨灰流向远方。“下辈子，你别再当太阳了，”苏鱼蹲在河边，看着水波粼粼，“去当一条快乐的小鱼吧，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游荡，谁也抓不住你。”

风吹过河岸，卷起槐花瓣，落在水面上，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苏鱼站起身，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很轻，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有人说她变得像冰，靠近就会被冻伤；有人说她像一阵风，路过的地方，连回忆都会褪色。

只有苏鱼自己知道，她心里有片死海，埋葬着她的太阳，也困住了她这条鱼。

很多年后，有人在海边看到一个女人，总爱坐在礁石上，对着大海说话。她说：“谢灿，你看这海，够不够大？”

海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咸湿的气息，像是在回应。

远处的灯塔亮了，光芒穿过黑暗，落在海面上，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白衬衫少年眼里的光。

可苏鱼知道，那不是他。

她的谢灿，已经化作了风。

吹过的地方，万物皆逝。

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