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太阳出来了，马上就不会冷啦。”

阿砚把最后一根柴塞进火堆，抬头冲我笑。他的睫毛上还挂着霜，笑起来时，霜花簌簌往下掉，落在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我们被困在这座山里已经三天了。原定的徒步路线突降暴雪，指南针失灵，手机没信号，背包里的食物也见了底。要不是阿砚懂野外生存，我们恐怕早就冻僵在雪地里了。

我往火堆里凑了凑，手还是冻得发僵。阿砚见状，把我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他的掌心滚烫，像揣了个小太阳。“再忍忍，”他说，“等雪停了，我们就能找到出路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用树枝在雪地上画地图。他说这山他小时候来过，记得有条隐蔽的猎户小径，顺着溪流走，就能到山脚下的村子。

“你小时候经常来？”我好奇地问。

“嗯，”他低头画着线，声音轻快起来，“我爷爷是猎人，每年冬天都带我来守猎。他说山里的太阳最公道，不管雪下多大，第二天总会出来，把暖和分给每一个等它的人。”

我看着他被火光映亮的侧脸，心里忽然安定下来。认识阿砚三年，他总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带着股乐天知命的劲儿，像这山里的太阳，自带温度。

那天晚上，雪又下大了。我们挤在一个简陋的山洞里，阿砚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都裹在了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外套。我迷迷糊糊睡着前，听到他在哼一支调子古怪的歌，像山风穿过松林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时，雪真的停了。太阳挂在山顶，金灿灿的，把雪地照得一片明亮。

“你看！”阿砚推了推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我说吧，太阳总会出来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去前面探探路，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走。”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想站起来，却被他按住了。

“听话，”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体力跟不上，留在这里守着火堆，我很快回来。”他从背包里翻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到我手里，“等我回来，带你去村里吃热乎的饺子。”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手里的饼干硬得硌牙。阳光越来越暖，雪开始融化，滴落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等了很久，从日出等到日中，又等到日落。阿砚始终没有回来。

天色暗下来时，我终于忍不住，循着他离开的方向去找。雪地上的脚印很清晰，一直延伸到一处陡坡下。

然后，脚印断了。

陡坡下有一片被雪覆盖的灌木丛，我疯了一样扒开积雪，手指被树枝划破也不觉得疼。终于，我在灌木丛深处，看到了那件熟悉的外套。

阿砚蜷缩在那里，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像雪。他的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身下的雪被染成了刺目的红。

“阿砚！”我扑过去，把他抱在怀里。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只有胸口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

“你醒醒……太阳出来了，不冷了……”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掉在他脸上，很快结成了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拖回山洞的。我拼命往火堆里添柴，火光照亮了他紧闭的眼睛，却暖不热他冰冷的身体。

那天晚上，我抱着他坐了一夜。火堆燃尽了，天又开始飘雪，洞里越来越冷。我把他的头埋在我怀里，像他之前为我取暖那样，徒劳地想把自己的温度分给一点给他。

天亮时，太阳又出来了。

金色的阳光穿过洞口，落在阿砚脸上，给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是冷的。

我忽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爷爷说山里的太阳最公道，会把暖和分给每一个等它的人。

可是，阿砚等了，他怎么没等到呢？

后来，搜救队找到了我们。他们把阿砚抬走时，我死死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有人在我耳边说“节哀”，有人给我披外套，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有冷。

深入骨髓的冷。

很多年后，我又去了那座山。村子里盖了新的民宿，猎户小径被修成了观光步道，游客来来往往，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痕迹。

我沿着步道走到当年的山洞附近，那里已经长满了野草。正值冬日，阳光很好，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暖得让人想打瞌睡。

我站在那里，看着山顶的太阳，忽然就笑了。

看，太阳出来了，马上就不会冷了……

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应和。我知道，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把我的手塞进他的口袋，再也不会有人笑着说“等我回来吃饺子”了。

可太阳还是出来了。

像阿砚说的那样。

只是那份暖和，再也分不到我这里了。

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