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睁开眼时,正落在一片纷飞的大雪里。
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低头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单薄的布衣,而不远处的城墙下,站着个身披玄甲的少年。
那是谢临。
林野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他——《朔北行》里的悲情将军,十七岁从军,二十岁战死沙场,一生护着昏庸的君主,到死都没等来一句公道。他是这本书的读者,昨天还在为谢临的结局哭湿了半本笔记本,怎么一睁眼,就掉进了书里?
谢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少年的眉眼锐利如刀,却在看到林野冻得发紫的嘴唇时,皱了皱眉:“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林野张了张嘴,喉咙被寒风呛得发疼,“我迷路了。”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蹩脚的借口。谢临显然不信,却还是解下自己的披风,扔了过来:“披上。城门口风大,去那边的茶棚等着。”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血腥味和雪松香。林野裹紧披风,看着谢临转身走向军营的背影,忽然想起书里的描写——这是谢临最后一次回都城,三个月后,他会在雁门关外,被自己人暗箭射中,死在漫天黄沙里。
“等等!”林野脱口而出。
谢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野的心跳得像擂鼓。他知道剧情,知道谢临的每一步都走向死亡。他想说“别去雁门关”,想说“小心你身边的副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的披风……我该怎么还你?”
谢临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少年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三日后我还会经过这里,到时候还我便是。”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风雪里,玄色的披风在白雪中划出一道决绝的线。
林野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披风的系带。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穿进的不是随便哪个时间点——这正是谢临命运的转折点。书里写,三日后,谢临会在这个茶棚,遇到给他递毒酒的内侍。
这三天,林野像疯了一样寻找改变剧情的方法。他守在茶棚附近,想在谢临来的时候拦住他;他跑去将军府,却被侍卫拦在门外;他甚至想偷偷烧掉内侍送毒酒的马车,却连马车的影子都没找到。
一切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偏离书中的轨迹。
第三天傍晚,谢临果然来了。他比三天前憔悴了些,眼下带着青黑,显然没休息好。看到林野时,他的眼神柔和了些:“披风呢?”
林野把叠好的披风递给他,手指抖得厉害:“你……能不能别喝别人给的东西?”
谢临挑眉:“为何?”
“就是……不安全。”林野急得说不出话,他不能说自己知道剧情,不能说他是个来自书外的读者。
谢临笑了,接过披风搭在臂弯:“放心,我没那么蠢。”
他转身要走,林野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衣袖。玄甲的冰冷透过布料传来,像谢临注定冰冷的结局。“谢临,”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雁门关……很危险。”
谢临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林野,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到底是谁?”
林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他能说什么呢?说他是个读者,说他们的相遇、他们的对话,甚至他此刻的担忧,都是书里写好的?
谢临没有再追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乱世之中,哪有不危险的地方。”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林野手里,“这个给你。若有难处,可凭此去将军府找我。”
玉佩是暖玉,被他揣得温热。林野捏着玉佩,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野像个旁观者,看着剧情一步步推进。内侍顺利递了毒酒,谢临虽未喝下,却因此得罪了君主;副将暗中通敌,将雁门关的布防图送了出去;敌军围城,谢临带着残兵死守,粮尽援绝。
林野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战场。硝烟弥漫,喊杀声震耳欲聋,他甚至能看到那个玄色的身影,在乱军之中奋勇拼杀。
书里写,谢临中箭时,天空飘起了雪,像为他送行的白花。
林野抬头看天,果然有雪花落下来,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他看到谢临倒下了。
像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那一刻,林野突然明白了。他只是个读者,是这本书的闯入者,却永远无法成为改写剧情的人。谢临的命运,从作者落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他们的相遇,他的担忧,他此刻的心痛,不过是书页间早已写好的注脚。
战争结束后,林野在战场上找到了谢临的尸体。他的玄甲上插着一支箭,箭头淬了毒,脸色青黑,却依旧睁着眼睛,望着都城的方向。
林野蹲下身,把那块暖玉放在他的胸口,轻轻合上了他的眼睛。
“谢临,”他轻声说,“我读过你的故事。”
风吹过战场,卷起漫天尘土,像书页翻动的声音。
林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本书的。再次睁眼时,他正趴在《朔北行》的书页上,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窗外的阳光很好,鸟儿在枝头鸣叫,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他翻开书,找到描写他们相遇的那一页。白纸黑字,赫然写着:“风雪中,一书生迷路,将军赠其披风,三日后再会于茶棚……”
再往后翻,是他拉住谢临衣袖的描写,是他塞玉佩的描写,甚至连他那句“雁门关很危险”,都一字不差地印在纸上。
原来,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甘,都只是作者笔下的一笔。
林野合上书,指尖划过封面。封面上印着谢临的画像,少年将军眉眼锐利,一如他初见时的模样。
他终究,没能改变任何事。
就像此刻,他坐在书桌前,写下这段文字的我们,也不过是在重复着作者早已安排好的结局。谢临必死,林野必悲,他们的相遇与别离,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
这世间最无力的事,大抵就是明知结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命运的齿轮,按照既定的轨迹,缓缓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