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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远的亭子

雾中无归舟

“等我们成年了之后再看一次樱花树?我真的挺想看的,虽然有点无聊……我希望你同意。”

少年坐在青石阶上,校服袖口沾着草屑,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亭柱上的斑驳漆皮。风卷着樱花瓣掠过他的发梢,落在对面人的书页上。

林砚抬起头,阳光透过亭顶的破洞,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樱花每年都开,有什么好看的?”他的声音清冽,像山涧的泉水,却在尾音处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周辞立刻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不一样啊,成年那天看的,才算‘我们’的樱花。”他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林砚的书页,“就定在镇口那棵老樱花树下,旁边不是有座破亭子吗?到时候我们带便当,从早看到晚。”

林砚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最终还是点了头。周辞欢呼着扑过来,把他的书包抢过去背在自己肩上,两人并肩走出亭子时,樱花瓣落了一路,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那时的他们,总觉得成年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足够他们在放学后绕远路回家,在晚自习时传满一整本的纸条,在这座名为“望归亭”的老亭子里,分享同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

周辞总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说要考去海边的大学,说要在毕业旅行时带林砚去看日出,说望归亭的顶该修修了,漏雨的时候像在哭。林砚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却会在周辞生日时,偷偷攒钱买他念叨了很久的吉他拨片,会在他淋雨发烧时,冒雨跑遍半个镇子买退烧药。

望归亭的柱子上,被周辞用小刀刻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像两只依偎的鸟。他说:“这样就算我们走了,名字也会留在这里。”林砚看着那深浅不一的刻痕,忽然觉得,或许成年也没那么遥远。

变故发生在高三那年的冬天。周辞的父母要带他去国外定居,说是为了更好的前程。消息传来时,两人正坐在望归亭里,看雪花落在枯槁的樱花枝上。

“我不想走。”周辞的声音闷闷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柱子上的刻痕,“我们说好要一起看成年樱花的。”

林砚沉默了很久,雪落在他的发间,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无声的泪。“没关系,”他说,“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辞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你会等我吗?等我回来,我们立刻去看樱花,不管是不是成年那天。”

“嗯。”林砚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等你。”

周辞走的那天,林砚去了车站。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看到周辞用力挥手,嘴里喊着什么,被火车启动的轰鸣声淹没。林砚也挥了挥手,直到火车变成一个小黑点,才转身慢慢走回镇子。

他去了望归亭,坐在他们常坐的青石阶上,一坐就是一下午。雪越下越大,把亭子的破顶漏下的缝隙都填满了,也把那两个刻在柱子上的名字,盖得严严实实。

成年那天,林砚独自去了镇口的樱花树。樱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像云一样压在枝头。他带着两份便当,坐在望归亭里,从日出等到日落。风穿过亭柱,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有人在哭。

后来,林砚考上了本地的大学,留在了镇子上。他成了一名医生,每天穿着白大褂穿梭在病房之间,冷静、专业,没人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未赴的约定。

他每年都会去看樱花,带着一份便当,坐在望归亭里。亭子越来越破,亭柱上的刻痕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见,只有他指尖反复摩挲的地方,还残留着一点浅淡的印记。

偶尔,他会收到周辞的邮件,说在国外的生活,说看到的海,说还是想念镇子上的樱花。林砚总是简单地回复,说一切都好,说樱花每年都开得很盛。

直到第三年春天,邮件突然断了。林砚发了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他托人打听,才知道周辞在一次海边的徒步中出了意外,永远留在了那片他曾向往的海里。

那天,林砚又去了望归亭。樱花正落得纷纷扬扬,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他坐在青石阶上,打开那份早已凉透的便当,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在这里问他:“等我们成年了,再看一次樱花好不好?”

他那时没有说出口的话,原来藏着这么多的重量。

许多年后,林砚鬓角已染上风霜。镇子翻新,老樱花树被保留下来,望归亭却因为太过破旧,被列为危亭,围上了警戒线。

他站在警戒线外,看着亭顶的破洞漏下细碎的阳光,像很多年前那样。风卷着樱花瓣飘过,落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记忆里的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笑着问他要不要一起等成年的樱花。那时的风很轻,花很香,未来很远,却充满了希望。

思念被久远的回忆拉远,很远很远。却不见当年意气风发的两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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