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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冬(上)

盛夏灼痕

第十章 暖冬(上)

一、清晨的温度

醒来时,林叙最先感受到的是温度。

不是宿舍暖气片那种干燥的、带着金属余味的热,而是一种温润的、包裹性的暖。他睁开眼,视线里是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一盏简单的吸顶灯,边缘有细微的积尘。

记忆像退潮后的礁石,缓缓浮出水面。

昨夜。雪。拥抱。汤的香气。顾砚在沙发另一端铺开的被褥,和他那句“哥睡床,我睡沙发”时不容置喙的语气。

林叙坐起身。身上穿着顾砚的灰色棉质睡衣,袖子长了一截,他不得不挽了两折。布料柔软,带着和顾砚身上一样的皂荚香——不是巧合,他现在能确定了,顾砚是刻意选了这个他们少年时代共用过的、最朴素的牌子。

卧室门虚掩着。林叙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凉意从脚心爬上来。他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往外看。

客厅的窗帘拉开了半扇,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浅灰色地砖上投出一方明亮的、浮动着微尘的光斑。沙发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方正如军营,枕头摆在正中央。茶几上,昨晚用过的两个马克杯已经洗净倒扣在沥水架上。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林叙推开门。

顾砚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系着那条深蓝色围裙,正低头煎蛋。平底锅里,两颗蛋在热油中“滋滋”作响,边缘泛起金黄酥脆的蕾丝边。他左手握锅柄,右手持铲,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遍。

晨光从厨房小窗照进来,落在他侧脸上,将睫毛染成浅金色。他头发有些乱,有几缕翘着,是睡醒后没仔细打理的样子。黑色毛衣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干净利落,随着翻蛋的动作,肌肉微微绷紧又放松。

这个画面太日常,太具体,具体到林叙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走过去,脚步声很轻,但顾砚还是听见了。

“哥,醒了?”顾砚没回头,专注地盯着锅里的蛋,“马上好,先去洗漱。牙刷毛巾在洗手间,蓝色的那套是你的。”

林叙顿了顿,走向洗手间。

很小,但干净得发亮。洗手台上,两套牙具并排摆在玻璃架上——一套黑色,一套天蓝色。毛巾挂钩上,一灰一蓝两条毛巾间隔一拳距离挂着。连沐浴露和洗发水都是两瓶,同品牌不同香型。

这一切都表明,顾砚不是临时起意,是早有准备。

林叙拿起蓝色牙刷,挤上牙膏——是他常用的薄荷味。抬头看镜子,里面的人眼下有淡青,但眼神是清明的,嘴角甚至在不自觉中,有了一丝极淡的、向上的弧度。

洗漱完出来时,早餐已经上桌了。

煎蛋两面金黄,摆在白瓷盘里,旁边是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边缘微焦,中间松软。一小碟草莓酱,一瓶鲜牛奶,两个玻璃杯。

“坐。”顾砚解下围裙,在林叙对面坐下,“不知道哥现在早餐喜欢吃什么,就做了最简单的。”

林叙看着桌上的食物。煎蛋的火候完美,是他喜欢的溏心状态;吐司的焦度也刚好,是他少年时代挑剔的标准。

“你都记得。”他说,声音因为刚醒来有些低哑。

顾砚笑了,倒牛奶的手稳而准:“关于哥的事,我都记得。”

牛奶注入玻璃杯,白色液体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顾砚将一杯推到林叙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喝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

“昨晚……”林叙开口,又停住。

“雪下了一夜。”顾砚很自然地接话,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早上我出去看了,积了挺厚。路上还没人扫,哥今天有课吗?”

“上午两节,下午没排。”

“那不急。”顾砚切下一块煎蛋,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很斯文,“雪天路滑,我们慢慢走。”

我们。这个复数代词,他说得如此自然。

林叙低下头,开始吃早餐。煎蛋入口,外酥里嫩,溏心在舌尖化开,带着油脂的香气。吐司抹上草莓酱,酸甜恰好。牛奶是温的,不烫不凉。

一切都恰到好处,像经过精密计算。

“你经常自己做饭?”林叙问。

“在国外那三年练的。”顾砚说,语气平淡,“一开始总做糊,后来就好了。中餐、西餐、甜点都会一点,但最拿手的还是家常菜。”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林叙,“哥喜欢吃的那些,我都能做。”

这个“哥喜欢吃的”,背后是三年里,顾砚对着菜谱一遍遍练习的身影。林叙能想象——在异国的厨房里,少年对照着手机里存的老照片,试图复刻记忆中的味道。失败,倒掉,重来,直到味道接近那个再也回不去的、两家人围坐的餐桌。

“顾砚。”林叙放下叉子。

“嗯?”

“你不用……”林叙停顿,寻找合适的词,“不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身上。”

顾砚安静地看着他,等他说完。

“你才十八岁,”林叙继续说,声音很轻,“应该有你的生活。朋友,社团,兴趣,未来……不应该只是围着我转。”

空气静了几秒。窗外有雪团从树枝坠落的声音,沉闷的一声“噗”。

然后顾砚笑了。不是那种明亮的笑,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某种了然的笑容。

“哥,”他说,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你觉得,我这三年,是为了什么在努力?”

林叙看着他。

“是为了能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跟在你身后。”顾砚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是为了有资格对你好,而不是只能接受你的照顾。是为了让‘顾砚’这个名字,在你心里不再只是‘弟弟’这个标签。”

他伸出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林叙放在桌上的手背。只是轻轻一触,像蝴蝶停驻。

“所以,哥,不要对我说‘你应该怎样’。我知道我应该怎样——我应该好好读书,好好打球,好好交朋友,好好规划未来。这些我都在做。”他的手指没有移开,反而轻轻覆盖住林叙的手背,“但对你好,是我做所有这些事的最终目的,而不是负担。”

林叙感觉到手背上温热的触感。顾砚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打球和打工留下的,粗糙的质感摩挲着他细腻的皮肤,形成一种奇异的触感。

“如果有一天,”顾砚继续说,眼睛直视着林叙,“我发现对哥好这件事,影响到了我的学业、我的前途、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成长——我会调整。但不是现在,不是在我刚刚有能力、有资格对哥好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清醒和坚定。那不是少年人一时冲动的热血,而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林叙忽然意识到,这三年,顾砚成长的不仅是身高和肌肉,还有那颗心——它变得更坚韧,更清晰,更知道自己要什么,和为什么要。

“我明白了。”林叙最终说。

顾砚笑了,收回手:“那快吃吧,要凉了。”

早餐在安静的晨光中继续。两人偶尔交谈,话题琐碎——今天的课,周末的安排,图书馆兼职的时间。没有刻意的浪漫,只有平淡的日常,但在这平淡中,有种东西在缓慢生长,像窗外的雪,无声堆积。

吃完后,顾砚收拾餐具,林叙要帮忙,被他轻轻挡开。

“哥去换衣服吧。”他说,“你的衣服我昨晚洗了,晾在阳台,应该干了。外面冷,多穿点。”

林叙走到阳台。小小的空间,晾衣绳上挂着他的衣服——白衬衫,深蓝毛衣,牛仔裤,甚至还有内衣裤。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熨帖地挂着,在晨光中微微飘动。

他伸手摸了摸,布料已经干了,带着洗涤后的柔软和清香。

身后传来顾砚的声音:“我用的是中性洗衣液,不会伤布料。哥皮肤敏感,我知道。”

林叙转身。顾砚站在阳台门口,逆着光,身影有些模糊,但声音清晰。

“你连这个都记得。”林叙说。

“记得。”顾砚点头,“哥对含荧光剂的洗衣粉过敏,后背会起红疹。十二岁那年夏天,我们去露营,用了错的洗衣粉,哥痒了三天。”

那么小的事,那么久远的细节。

林叙看着他,许久,轻声说:“谢谢。”

顾砚笑了,那颗泪痣在晨光中生动起来:“不客气,哥。”

二、雪途

出门时,雪已经停了。

世界一片银白,厚实的积雪覆盖了道路、屋顶、树梢,将一切嘈杂和杂乱都温柔地掩埋。天空是澄澈的灰蓝色,像洗过的旧牛仔布,边缘透着隐隐的光。

顾砚锁好门,转身将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递给林叙。

“新的,洗过了。”他说,“路上冷。”

林叙接过。围巾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他围上,羊绒贴着脖颈,暖意缓缓蔓延。

两人下楼。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走到三楼时,201的门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提着垃圾袋出来,看见他们,笑眯眯地点头。

“小顾,这么早出门啊?”

“嗯,张奶奶早。”顾砚笑着回应,很自然地侧身让路,“雪天路滑,您小心点。”

“哎,好孩子。”张奶奶的目光落在林叙身上,打量了一下,笑容更深了,“这位是?”

“我哥。”顾砚说,声音里有种不易察觉的自豪。

“哦哦,兄弟俩长得都俊。”张奶奶提着垃圾袋慢慢下楼,“路上小心啊。”

走出单元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顾砚很自然地走在外侧,将林叙护在靠建筑的一边。积雪没过脚踝,踩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小区里格外清晰。

“张奶奶人很好。”顾砚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我搬来那天,她送了我一盆绿萝,就是窗台上那盆。说年轻人住的地方,要有绿意。”

林叙想起那盆长得油亮的绿萝:“你养得很好。”

“嗯,每周浇水,偶尔晒晒太阳。”顾砚说,脚步放得很慢,配合着林叙的速度,“植物和人一样,你认真对它,它就会好好长。”

这话说得平常,但林叙听出了别的意味。他侧头看顾砚,后者正目视前方,侧脸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干净利落,鼻梁高挺,睫毛上沾了细小的雪籽。

“你变了很多。”林叙忽然说。

顾砚转过头,笑了:“哪里变了?”

“长大了。”林叙说,声音在围巾里有些闷,“不只是个子,是……整个人。”

顾砚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人总是要长大的。尤其是当你有了想保护的人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目光落在林叙脸上,很专注,很认真。雪光映在他眼睛里,让那双深色的瞳仁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琥珀色。

林叙移开视线,看向前方。小区里的孩子在空地上堆雪人,笑声清脆。有年轻夫妇牵着狗散步,金毛犬在雪地里撒欢,溅起一片雪沫。晨练的老人穿着厚重的棉衣,在清扫出的小径上慢慢走动。

这是最普通的冬日清晨,最平凡的人间烟火。

但因为他身边走着这个人,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温度。

走到小区门口时,保安张叔从窗户探出头:“小顾,你哥今天也去学校啊?”

“嗯,张叔。”顾砚笑着挥手。

“路上小心,刚物业撒了盐,但还有些地方滑。”

“知道了,谢谢张叔。”

走出小区,街道上的雪已经被清扫出一条狭窄的小径。环卫工人正在忙碌,铁锹刮过地面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有早起的店铺开了门,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白汽,在冷空气中凝成一片朦胧的雾。

“哥,”顾砚忽然开口,“你冷吗?”

“不冷。”林叙说,围巾很暖,手心也因为一直揣在口袋里而保持着温度。

顾砚却还是伸出手,握住了林叙的手腕——隔着厚厚的毛衣袖子,但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

“手这么凉。”他说,然后很自然地将林叙的手从口袋里拉出来,握进自己掌心。

林叙手指一颤,但没抽开。

顾砚的手很大,完全包裹住他的。掌心温热,指腹有薄茧,摩擦着林叙冰凉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酥麻感。

“这样暖和点。”顾砚说,目视前方,仿佛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举动。

但林叙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力道。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在雪后清晨的街道上慢慢走着。路过的人投来目光——两个高大的男生,在冬日清晨牵手而行,是有些显眼。但顾砚毫不在意,林叙在最初的僵硬后,也渐渐放松下来。

掌心相贴的温度,顺着血液流遍全身。林叙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顾砚的手肤色较深,骨节分明,青筋微微凸起,是双属于运动员的手。而自己的手苍白修长,指尖因为冷而有些发红,此刻正被完全包裹在那片温暖里。

“哥,”顾砚忽然说,“你看。”

林叙抬起头。

前方是S大的正门,门楣上积了厚厚的雪,在晨光中泛着晶莹的光。校园里的梧桐树挂满了雪,枝丫低垂,像开满了银白的花。有学生抱着书匆匆走过,留下一串脚印;有情侣在雪地里拍照,笑声飘过来,被冷空气稀释成模糊的快乐。

“真好看。”顾砚轻声说,然后转头看向林叙,“和哥一起看的初雪,更好看。”

林叙与他对视。顾砚的眼睛里映着雪光,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小小的,清晰的,被温柔地包裹着。

然后,很轻地,顾砚松开了手。

“到了。”他说,声音里有种克制的温柔,“哥先去上课吧,我下午篮球训练结束去找你。”

林叙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那里还残留着顾砚的温度。他握了握手,指尖陷进掌心。

“嗯。”他说。

顾砚笑了,伸手很轻地拂去林叙肩头的落雪——其实并没有雪落下,那只是一个下意识的、温柔的动作。

“那我走了。”他说,后退一步,挥挥手,“课间记得喝热水,哥。”

说完,他转身,朝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黑色羽绒服的背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脚步轻快,在积雪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林叙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然后他转身,走向教学楼。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深蓝色的石头贴着手腕皮肤,带着被体温焐热的暖意。

围巾还暖着。

手心还残留着温度。

心里某个地方,那片冰封已久的冻土,正在这冬日的初雪中,缓慢地、无声地,开始融化。

三、课堂与思绪

专业课在逸夫楼303,一间能容纳百人的阶梯教室。

林叙到得早,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正对着图书馆后的小径,能看见昨晚他和顾砚走过的那条路——雪被清扫过了,露出湿润的深色地面,两旁梧桐树的枝丫低垂,偶尔有雪团坠落。

他拿出笔记本和笔,在扉页写下日期:12月7日,大雪。

手机震了一下。顾砚发来的消息:「到体育馆了,在热身。哥到教室了吗?」

林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几秒,回了个:「嗯。」

那边几乎秒回:「好好听课,别想我^_^」

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

林叙按熄屏幕,将手机放回口袋。但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打字时的触感,和那行字带来的、细微的悸动。

学生陆续进来。周晓晓在他旁边坐下,摘下毛线帽,头发有些乱,脸颊被冻得通红。

“早啊林叙。”她搓着手,“今天真冷,我差点迟到。”

“早。”林叙应了一声,翻开课本。

“你围巾不错。”周晓晓瞥了一眼,“新买的?颜色很适合你。”

林叙手指顿了下:“……别人送的。”

“哦。”周晓晓没多问,从书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喝了口热水,满足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教室暖和。对了,下午古籍区的兼职,你还去吗?”

“去。”林叙说,“两点到五点。”

“那我也去,有几本地方志要查。”周晓晓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天在图书馆看见你弟了,他来给你送外套?”

林叙抬起眼。

“我没别的意思,”周晓晓连忙摆手,“就是刚好路过古籍区门口,看见他在跟你说话。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她说这话时,眼神干净,没有任何试探或暧昧的意味,只是单纯的陈述。

“嗯。”林叙垂下眼,继续看课本。

教授进来了,教室渐渐安静。线性代数的公式在黑板上铺开,矩阵、向量、行列式,抽象的符号在冬日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林叙的笔尖在纸上匀速移动,记录下关键的推导步骤,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但思绪偶尔会飘出去。

飘到昨夜那个温暖的房间,飘到沙发上叠成方块的被子,飘到厨房里顾砚煎蛋的背影,飘到今晨两人交握的手,和那句“和哥一起看的初雪,更好看”。

那些画面太具体,太温暖,温暖到让他在这个冰冷的数学世界里,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柔软。

“林叙。”

教授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抬起头,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上来解一下这道题。”教授指着黑板上的扩展题,眼神里有期待。

林叙起身,走向讲台。粉笔握在手里,冰凉坚硬。他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是矩阵的秩与线性方程组解的关系,需要用到昨晚预习的一个引理。

他抬起手,开始书写。粉笔摩擦黑板的“哒哒”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步骤一步步展开,逻辑严密,推导清晰,最后得出结论。

放下粉笔时,教授满意地点头:“很好,思路清晰。回去吧。”

林叙回到座位,周晓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啊,”她小声说,“这题我还没看懂题干呢。”

林叙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刚刚写下的推导过程。那些数字和符号是冰冷的、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像他过去三年为自己构筑的世界——清晰,有序,没有意外,没有温度。

但现在,有些东西正在侵入这个世界。

像雪,无声无息,却覆盖一切。

下课铃响时,手机又震了。顾砚发来一张照片——篮球馆的更衣室,柜门上贴着他的名字“顾砚”,旁边用磁铁吸着一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里是昨晚的雪景,从顾砚家的窗户拍出去,窗玻璃上凝着雾气,外面是漫天飞舞的雪。

配文:「贴起来了,这样每天都能看见。」

林叙盯着那张拍立得。照片拍得有些模糊,能看出是匆忙抓拍的,但雪夜的氛围捕捉得很好——安静的,温柔的,与世隔绝的。

他能想象那个画面:昨夜他睡下后,顾砚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大雪,拿起手机拍下这张照片。今早去打印出来,小心翼翼地贴在柜门上,像珍藏一个秘密。

“你弟又给你发消息了?”周晓晓收拾着书包,随口问道。

“嗯。”林叙收起手机。

“他真的很黏你啊。”周晓晓笑着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恶意,“我也有个表弟,小时候也总跟着我,但长大后就不怎么联系了。你们这样挺好的。”

林叙拉上书包拉链,没说话。

走出教室时,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从灰蓝色的天空飘落,在风中打着旋。学生们裹紧衣服匆匆走过,抱怨着天气,但眼里有属于年轻人的、鲜活的光。

林叙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外面的雪。围巾还暖着,但裸露的脸颊能感觉到雪粒扑上来的凉意。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母亲。

他接起来:“妈。”

“小叙,”母亲的声音有些疲惫,但努力维持着轻快,“在上课吗?”

“刚下课。爸怎么样了?”

“还好,今天精神不错,早上还吃了半碗粥。”母亲顿了顿,声音低下来,“就是费用……医院催缴了。我问了医生,说如果下周再不交,有些药就得停。”

林叙握紧手机,指节泛白:“还差多少?”

母亲报了个数字。比预想的要多。

“我知道了。”林叙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来想办法。”

“小叙,你别……”

“我能处理,妈。”林叙打断她,语气放软了些,“你照顾好爸,别想太多。钱的事,我会解决。”

挂断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雪落在肩头,很快融化,渗进毛衣纤维里,带来湿冷的寒意。周围的学生说笑着走过,讨论着午餐吃什么,周末去哪里玩,考试怎么复习——那些最普通的、属于大学生的烦恼和快乐。

而他的世界,是医院催缴单上的数字,是父亲日渐消瘦的脸,是母亲夜里压抑的叹息。

手机又震了。顾砚发来消息:「训练结束,去食堂了。哥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林叙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他想回复“不用”,想说“我自己解决”,想说“你别管”。

但最终,他打下三个字:「都行。」

那边很快回:「那我在三食堂等你,老位置^_^」

老位置。靠窗的座位,能看见外面的雪和梧桐树。他们已经在那里吃过很多次饭,顾砚总是提前占座,总是点他喜欢的菜,总是抢着刷卡,总是看着他吃完才动自己的筷子。

那些温柔,那些好,此刻像雪一样落下来,落在他冰冷的世界里,一点点堆积,一点点融化,渗进裂缝里。

林叙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进肺里,带来刺痛般的清醒。

然后他迈步,走进雪中。

雪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雪片在风中狂舞,将世界染成模糊的白。但他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在雪光中闪着幽蓝的光,深色的石头贴着手腕皮肤,带着被体温焐热的、恒定的暖意。

像某个承诺,在风雪中,依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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