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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课

盛夏灼痕

第八章 晨课

晨光穿透薄雾,在宿舍楼道的窗户上切割出锐利的光痕。

林叙睁开眼时,距离闹钟响起还有七分钟。他躺在床上,盯着上铺床板那些经年累积的划痕,第一次没有立刻起身。枕边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是顾砚六点四十分发来的消息:「哥,醒了吗?」

他没有回复。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是按熄了屏幕。

昨夜雨停后,空气里有种被洗净的清冽。林叙坐起身,窗外梧桐树的轮廓在渐亮的天色中清晰起来。他低头,摊开掌心——仿佛还能感觉到顾砚覆上来的温度,和那把伞柄上两人交叠的指痕。

那是一种过于具体的亲密,具体到此刻回忆起来,指尖仍会微微发麻。

洗手间的水声在清晨格外清晰。冷水扑在脸上时,林叙看见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眼神是清醒的。他擦干脸,从衣柜取出那件袖口磨破的浅灰色衬衫,顿了顿,又挂回去,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格子衫。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电话。

林叙接起来,没说话。

“哥。”顾砚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还有掩不住的笑意,“煎饼摊今天排队的人不多,我买了两个,加蛋加肠。豆浆要甜的,对吧?”

林叙握紧手机,指尖陷进掌心:“你怎么知道?”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三年前,每周六早上,哥都这么买。”

记忆被精准地勾出来。三年前,林家还没出事,顾家也还没搬走。每个周六早晨,顾砚会骑着单车来林家,载他去两条街外的老巷子买煎饼。他总要加蛋加肠,豆浆要甜的,而顾砚只要最简单的薄脆,豆浆无糖。

“七点二十,老地方见?”顾砚问。

“……嗯。”

电话挂断后,宿舍里重新安静下来。林叙将手机放进口袋,指尖碰到一个硬物——是那条青金石手链。他昨夜将它从腕上取下,却又在入睡前放回了口袋。

此刻他将它拿出来,深蓝色的石头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金光。石面被摩挲得很光滑,不知是原主人留下的痕迹,还是顾砚这些天来反复触摸所致。

他看了几秒,重新将它戴回手腕。

七点十五分,林叙下楼时,顾砚已经在了。

他依然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但今天换了个姿势——背靠着树干,一条腿微微屈起,手里拎着早餐袋,低头看手机。晨光从他侧后方打来,将他整个人笼进一层毛茸茸的光晕里,连发梢都泛着浅金色的光泽。

听见脚步声,顾砚抬起头。那一瞬间,林叙清楚地看见他眼睛亮起来的样子——不是渐亮,而是像被突然点亮的灯,倏然间光彩流转。

“哥。”顾砚直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将早餐袋递上,“还热着。”

林叙接过。纸袋温热,豆浆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下。

“你等了多久?”他问。

“刚到。”顾砚笑,目光很自然地下移,落在林叙手腕上,然后笑意加深了些许,“手链戴着好看。”

林叙没有接话,转身往食堂方向走。顾砚跟上来,肩膀与他保持着一拳的距离——比朋友近,比恋人远,恰恰是那种让人无法拒绝又不会太过压迫的亲密距离。

“哥今天满课?”顾砚咬了口自己的煎饼——林叙瞥见,是最简单的薄脆,没加蛋也没加肠。

“嗯。”

“我下午只有一节体育课。”顾砚说话时,目光落在林叙侧脸上,“篮球。哥来看吗?”

“要兼职。”

顾砚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瞬:“兼职?”

“图书馆,整理文献。”林叙简短地说,“下午两点到五点。”

“在哪?”

“老馆三层,古籍区。”

“累吗?”顾砚问得很自然,仿佛这问题他已经问过千百遍。

林叙沉默了两秒:“还好。”

两人走进食堂。周末清晨的食堂空旷,只有零星几个赶早自习的学生。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阳光斜斜地铺在浅绿色的餐桌上,将顾砚拿着豆浆的手映得几乎透明——林叙看见他虎口处有一道浅白色的旧疤,是十二岁那年爬树摔下来留下的。

“哥。”顾砚忽然开口。

林叙抬眼。

顾砚却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尖很轻地碰了碰林叙的嘴角。温热的触感一触即分,林叙甚至来不及反应,顾砚已经收回手,拇指上沾着一点褐色的酱汁。

“沾到了。”顾砚说,然后很自然地将拇指送到自己唇边,舔掉了那点酱汁。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他们日日如此。

林叙的呼吸滞了一瞬。他看着顾砚——后者正垂眼喝豆浆,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密的阴影,仿佛刚才那个近乎狎昵的动作只是林叙的错觉。

但嘴角残留的、被触碰过的皮肤,还在隐隐发烫。

“古籍区冷气足,”顾砚放下豆浆杯,抬眼看他,眼神干净得像在讨论天气,“哥多带件外套。”

林叙收回视线,低头咬了口煎饼。蛋饼酥脆,薄脆香,酱料调得刚好——和记忆中三年前的味道分毫不差。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顾砚笑了:“什么?”

“煎饼。”林叙说,“加蛋加肠,甜豆浆。”

“因为重要啊。”顾砚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关于哥的事,我都记得。”

空气静了几秒。远处有餐盘碰撞的声音,有学生说笑的声音,有窗外麻雀的啁啾声。但这些声音都模糊了,只剩下顾砚那句话,和两人之间流动的、几乎可以触摸的沉默。

“顾砚。”林叙放下煎饼。

“嗯?”

“你不用……”

“我知道。”顾砚打断他,语气依然温和,但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哥要说‘不用这样’‘不用记得’‘不用对我这么好’,对吧?”

林叙看着他。

“但我想。”顾砚往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桌上,目光直直地看进林叙眼睛里,“我想记得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想早上给哥买早餐,想下雨了给哥送伞;想哥累了的时候能靠着我,想哥高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仿佛要将每个字都烙进空气里:

“这些不是‘用不用’的问题,是‘我想不想’的问题。而我想,哥。”

林叙握紧了豆浆杯。纸杯在他掌心微微变形,温热的液体几乎要溢出来。

“所以,”顾砚靠回椅背,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仿佛刚才那番剖白只是寻常对话,“哥不用有压力。你就当……就当我在练习。”

“练习什么?”

“练习怎么对一个人好。”顾砚眨眨眼,“毕竟,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想对一个人好。”

他说得如此坦荡,如此理所当然,以至于林叙所有准备好的、关于“分寸”“距离”“兄弟”的说辞,都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低头,继续吃那个已经有些凉了的煎饼。

顾砚也不再多言,安静地吃自己的早餐。阳光在他们之间缓慢移动,从桌角爬到桌心,将两人放在桌上的手照得清晰——林叙的手修长苍白,顾砚的手骨节分明,两只手相距不过十厘米,却谁也没有再靠近。

那是一种默契的试探,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等待。

上午的两节专业课在阶梯教室。林叙坐在倒数第三排,笔记本摊开,笔尖在纸上匀速移动,记录着教授讲解的酶动力学公式。他的字迹工整,公式清晰,图表标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全神贯注的好学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字母和符号根本没有进入大脑。

他的余光瞥见窗外——教学楼前的空地上,顾砚正和几个男生说话。他们大概是刚上完体育课,都穿着运动服,顾砚的红色篮球服在一群人中格外扎眼。他说着什么,手势比划着,然后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亮得刺眼。

坐在旁边的周晓晓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小声说:“那是你弟?打篮球那个?”

林叙收回视线:“嗯。”

“他球打得真好。”周晓晓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赞叹,“上周五那场友谊赛,他一个人拿了三十多分。好几个女生在打听他呢。”

林叙笔尖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不过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周晓晓托着腮,语气有些遗憾,“有人看见他手机屏保是个男生的背影,可惜没看清脸。”

林叙的手停在半空。

“要我说啊,”周晓晓压低声音,“你弟这样的,肯定很多人追。也不知道他喜欢的人是什么样……”

教授在讲台上敲了敲黑板:“第三排靠窗的同学,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林叙猛地回神,站起身。问题并不难,关于米氏常数的计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了正确答案。教授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重新坐下时,周晓晓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林叙却觉得手心有些出汗。他低头,看见笔记本上那个被笔尖戳出的小洞,边缘有细微的纤维翘起。

手机在桌肚里震了一下。

他迟疑片刻,还是拿出来。是顾砚发来的照片——篮球场的篮板,篮网在风中轻轻晃动。配文:「手感不错,投了个三分。」

林叙盯着那张照片。阳光很好,篮板下的水泥地被晒得发白,篮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照片一角,有半只入镜的球鞋——是顾砚的,他认得。

他该回什么?他该不回。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许久,最终打下两个字:「专心。」

发送。

几乎是立刻,那边回复:「遵命,哥。」

后面跟着一个小太阳的表情。

林叙按熄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但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震动带来的麻痒感,顺着神经一路爬上心头。

下课铃响时,教授还在拖堂。林叙收拾东西,周晓晓凑过来:“林叙,下午图书馆的兼职,我能去看看吗?我有篇论文需要查古籍资料。”

林叙拉上书包拉链:“古籍区不外借。”

“我知道,我就看看目录。”周晓晓笑着说,“不会打扰你工作。”

林叙看了她一眼。周晓晓眼神干净,笑容坦然,没有任何试探或暧昧的意味——她只是单纯地想去查资料。

“随你。”他说。

走出教学楼时,顾砚已经不在了。空地上只剩下几个学生在闲聊,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将刚才顾砚站过的那片地方晒得发白。

林叙站在那里,看了几秒,然后转身往图书馆方向走。

手机又震了。这次不是顾砚,是母亲。

他接起来:“妈。”

“小叙,”母亲的声音有些急促,“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林叙停下脚步:“方便。怎么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压抑的叹息:“你爸爸今天早上又咳血了。我送他去了医院,医生建议……再做一次全面检查。”

林叙握紧手机,指节泛白:“严重吗?”

“医生没说。”母亲的声音在发颤,“但检查费用……上次的还没结清。这次的,我算了算,至少要……”

她报了个数字。不大,但对现在的林家来说,是压在骆驼背上的一根稻草。

“妈,”林叙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我下午去兼职,月底能拿到钱。你先跟医院说,费用我会想办法。”

“小叙,你……”

“我能处理。”林叙打断她,语气放软了些,“照顾好爸。钱的事,别担心。”

挂断电话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阳光依旧炽烈,蝉鸣震耳欲聋,但他却觉得冷——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冷。

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母亲的通话界面。再往上滑,是顾砚发来的那张篮球场照片,和那个小太阳表情。

两个世界。一个在阳光下奔跑欢笑,一个在阴影里独自承担。

林叙按熄屏幕,抬起头。老图书馆的灰墙在视线尽头矗立,沉默而厚重,像一座墓。

他深吸一口气,朝那里走去。

古籍区的冷气果然很足。

林叙换上图书馆提供的深蓝色工作服,戴好白色棉布手套,推开沉重的樟木门。扑面而来的是陈年纸张和防虫药草混合的气味,阴凉,沉静,与外界燥热的盛夏隔绝开来。

工作内容很简单:将一批新接收的民国地方志进行整理、编号、录入系统。但这些书年代久远,纸张脆弱,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他坐在长桌前,翻开第一本。纸页泛黄,边缘有虫蛀的痕迹,墨迹却依然清晰。是某个县三十年代的物产志,记录着早已消失的稻作品种和手工技艺。

时间在这里缓慢流淌。当他录入完第三本书时,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三点半。

门被轻轻推开。

林叙以为是周晓晓,没有抬头:“目录在左边第三个书架。”

“是我。”

林叙手指一顿。抬起头,顾砚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纸袋,身上还穿着红色篮球服,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

“你怎么来了?”林叙问,声音在空旷的古籍区里显得有些突兀。

“给哥送外套。”顾砚走进来,将纸袋放在桌上,又从里面取出一件浅灰色的薄外套——是林叙放在宿舍的那件,“顺便,带了点喝的。”

他又拿出两杯奶茶,插好吸管,将其中一杯推到林叙面前:“三分糖,去冰,加了红豆。我记得哥喜欢。”

林叙看着那杯奶茶。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红豆沉在杯底,像一粒粒深红色的石子。

“我不冷。”他说。

“现在不冷,待会儿出去会冷。”顾砚很自然地说,然后环顾四周,“这就是古籍区?真安静。”

他在林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里的沉睡的时光。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开一道光柱,尘埃在光中缓缓飞舞。

“工作累吗?”顾砚压低声音问,仿佛在这里大声说话是一种亵渎。

“还好。”林叙重新低下头,继续翻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周晓晓告诉我的。”顾砚说,“她说她要来查资料,我让她帮我带句话。”

林叙翻页的手指顿住。

“她问我:‘你哥是不是在古籍区兼职?’我说是。她说:‘那地方冷气足,记得让他带外套。’”顾砚笑了笑,“所以我就来了。”

林叙沉默着。纸页在他指尖发出细微的脆响,像蝴蝶振翅。

“哥,”顾砚忽然说,“阿姨下午给我打电话了。”

林叙猛地抬头。

顾砚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试探,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温柔的专注:“她说林叔叔需要再做检查,费用方面……她有些担心。”

林叙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我跟阿姨说,”顾砚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清晰,“钱的事不用担心。我这儿有。”

“顾砚——”

“不是借,也不是给。”顾砚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上,目光直直地看进林叙眼睛里,“是我作为……家人,应该做的。”

他说“家人”时,停顿了半秒。那半秒里,有太多未说出口的东西。

林叙与他对视。古籍区的光线昏暗,但顾砚的眼睛很亮,像深夜里唯一不灭的灯。他能看见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的倒影——小小的,苍白的,被包裹在一片温柔的光里。

“我有钱。”林叙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

“我知道。”顾砚点头,“哥的兼职,奖学金,还有之前省下来的。但那些钱,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比如哥的学费,哥的未来,而不是……”

他停住,没说完。但林叙听懂了。

而不是填进医院那个无底洞。

“顾砚,”林叙放下书,摘掉手套,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这是我家的事。”

“我知道。”顾砚也放下奶茶,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一个近乎谈判的姿态,“所以我不是在干涉,是在请求。”

“请求?”

“请求哥,”顾砚看着他,一字一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不是作为外人,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

他停住了。后面的词太过重要,重要到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的方式说出来。

但林叙懂了。他全都懂了。

空气凝固了。只有尘埃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像无数细小的、金色的星辰。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时声,悠长而辽远,穿过厚重的墙壁,在这里只剩下模糊的回响。

“哥,”顾砚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三年前我走的时候,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现在我回来了,你能不能……别让我再看着你一个人扛?”

林叙看着他。看着这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这个如今已经高出自己半个头、肩膀宽阔到能挡住风雨的男人。看着他眼里的恳切,看着他紧抿的唇,看着他放在桌上、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

许久,林叙垂下眼,重新戴上手套。

“奶茶要凉了。”他说。

顾砚没有动,依然看着他。

林叙端起那杯奶茶,吸管碰到嘴唇,三分糖的甜度恰到好处,红豆煮得软糯,在齿间化开。他喝得很慢,一口,又一口,直到杯底见空。

然后他放下杯子,抬眼看向顾砚。

“钱的事,”他说,“我会和妈商量。”

顾砚的眼睛亮起来。

“但,”林叙继续说,“算我借的。以后还你。”

“好。”顾砚立刻答应,笑容在脸上绽开,像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怎么还都行,什么时候还都行。”

林叙不再说话,重新翻开书。纸页的沙沙声重新响起,在寂静的古籍区里,像某种温柔的低语。

顾砚也没有再打扰他。他安静地坐在对面,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处理自己的事。偶尔抬头,目光落在林叙身上——看他低垂的睫毛,看他专注的侧脸,看他翻页时微微用力的手指。

阳光在他们之间缓慢移动。从桌面爬到书架,从书架爬到墙角,最后消失在高窗外。

当时钟指向五点,林叙完成最后一本书的录入时,顾砚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均匀绵长。篮球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膛,上面还有未干的汗迹。

林叙静静地看着他。睡着的顾砚看起来小了几岁,眉宇间的锐利和攻击性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那颗泪痣在眼尾,像一滴永远不会落下的眼泪。

他想起很多年前,顾砚也是这样,在等他写完作业时趴在桌上睡着。那时候顾砚还小,睡颜天真,他会轻轻给顾砚披上外套,然后继续在灯下苦读。

现在,角色对调了。

林叙脱下自己的外套——顾砚带来的那件浅灰色的——轻轻盖在顾砚身上。动作很轻,但顾砚还是醒了。

他睁开眼,眼神还有些迷茫,看见林叙,下意识地笑了:“哥,结束了?”

“嗯。”林叙收回手,“走吧。”

顾砚坐起身,发现身上的外套,愣了下,然后笑容加深:“谢谢哥。”

他将外套穿好——林叙的外套对他来说有些小,袖子短了一截,但他穿得很认真,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礼物。

两人收拾好东西,走出古籍区。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将那个沉静的世界重新锁进黑暗里。

走廊里的暖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盛夏的余温。林叙被这温差激得打了个寒颤,顾砚立刻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

“穿着吧。”他说,“出去更冷。”

林叙没有拒绝。外套上还残留着顾砚的体温,和淡淡的汗味,混着洗衣液的清香,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顾砚的气息。

他们并肩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图书馆里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某种默契的节拍。

走到一楼大厅时,夕阳正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将整个空间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有学生抱着书匆匆走过,有管理员在整理推车,有情侣坐在窗边的长椅上低声说笑。

世俗的、鲜活的气息重新涌来。

顾砚忽然停下脚步。

“哥。”他说。

林叙转头看他。夕阳落在他脸上,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都染成了金色。

“下周我生日。”顾砚看着他,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十九岁。我能许个愿吗?”

林叙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的愿望是,”顾砚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很清晰,“希望哥能真正地、高兴地,收下我的礼物。”

不是钱,不是外套,不是奶茶。而是那份“我想对你好”的心意。

林叙站在那里,肩上的外套还带着顾砚的体温,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链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他看着顾砚的眼睛,看着那里面的期待、恳切、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远处传来钟声,悠扬绵长。

许久,他听见自己说:

“好。”

顾砚笑了。那笑容如此明亮,如此灿烂,仿佛整个夕阳的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脸上。

他伸出手,不是要牵手,不是要拥抱,只是轻轻地、轻轻地碰了碰林叙披着的外套袖口。

“谢谢哥。”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向那片橘红色的夕阳光里。背影挺拔,步伐轻快,像一个终于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的孩子。

林叙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图书馆的玻璃门外。

肩上的外套还暖着。

腕上的手链还闪着光。

心里的某个地方,那层坚硬的、冰封的壳,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光照了进来。

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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