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潮

周一的早课，林叙差点迟到。

他前一晚几乎没睡。黑暗中，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晨曦的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才迷迷糊糊闭了会儿眼。结果就是现在——他抓着书包冲进阶梯教室时，离上课只剩三分钟。

“林叙，这里！”

周晓晓在倒数第三排招手，旁边有个空位。林叙犹豫了一秒，还是走过去坐下。

“谢谢。”

“不客气。”周晓晓压低声音，“你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有点。”林叙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和笔，没多说。

讲台上，老教授已经开始点名。林叙翻开笔记本，想集中注意力，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从教室这个角度，能看见学校对面的小区，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窗户里，有一个是502。

手机在桌肚里震了一下。

林叙没看。

又震一下。

他还是没看。

直到第三次震动，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亮着，三条未读消息，都来自顾砚。

第一条是早上七点：「哥，早餐吃了吗？」

第二条是七点半：「给你带了豆浆和饭团，在你宿舍楼下。」

第三条是刚刚：「哥是不是在上课？我在教学楼外面。」

最后这条让林叙心头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人来人往，但他一眼就看到了顾砚——白色T恤，牛仔裤，背对着教学楼，正低头看手机。

阳光很好，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看什么呢？”周晓晓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诶，那不是你弟吗？”

林叙收回视线：“嗯。”

“他来找你？”

“可能吧。”

周晓晓还想问什么，讲台上的教授开始讲课了。林叙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笔做笔记。可笔尖在纸上划来划去，写下的全是些不成句的字。

下课铃响时，他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顾砚就站在教学楼门口的梧桐树下，手里拎着个塑料袋。看见林叙出来，他笑了，走过来。

“哥。”

“你怎么来了？”林叙问，声音比想象中要平静。

“给你送早餐。”顾砚把塑料袋递过来，透明的袋子里能看到豆浆杯和饭团的包装，“早上买的，怕你没吃。”

林叙没接：“我吃过了。”

“真的？”顾砚看着他，眼神带着点探究，“哥你黑眼圈好重，昨晚没睡好？”

“睡得很好。”林叙转身要走，“我还有课。”

“我也有课。”顾砚跟上来，很自然地走在他身边，“第一节是大学英语，在逸夫楼。跟哥顺路。”

林叙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可顾砚腿长，轻松就跟上了。

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早上的校园很热闹，骑单车的学生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哥下午有课吗？”顾砚问。

“有。”

“几点结束？”

“干什么？”

“想请哥看电影。”顾砚侧头看他，眼睛弯起来，“新上映的科幻片，听说特效不错。”

“没空。”

“那明天？”

“也没空。”

顾砚不说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那眼神让林叙有点不自在，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顾砚，”林叙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你不用这样。”

“怎样？”

“不用给我送早餐，不用请我看电影，不用……”林叙顿了顿，“不用做这些。”

“为什么？”顾砚问得很认真，“我想对你好，不行吗？”

“我是你哥。”

“不是亲的。”顾砚说，语气很平静，“而且，哥应该知道，我现在不想只把你当哥。”

这话说得太直白，直白到林叙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周围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先去上课了。”最后，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这次顾砚没跟上来。

林叙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顾砚还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身上，把那件白T恤照得几乎透明。他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侧脸的线条在光里显得有点落寞。

林叙心里一紧，但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下午的实验课持续到五点半。林叙走出实验室时，天还亮着，夕阳把西边的天空染成了橘红色。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有两条是母亲发来的，问他顾砚报到顺不顺利，有没有好好照顾人家。还有一条是顾砚，一个小时前发的：「哥，我在篮球场。」

没说要他过去，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林叙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几秒，把手机收起来，往食堂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朝篮球场走去。

篮球场很热闹。几个场地都有人在打球，拍球声、叫喊声混成一片。林叙远远就看到了顾砚——他穿着红色球衣，正在打半场。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得像一道红色的弧线。

球进了。

场边几个女生小声尖叫起来。

顾砚擦了把汗，和队友击掌，视线扫过场边，正好看到林叙。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朝林叙挥挥手，又指了指场边，意思是他马上过来。

林叙点点头，走到旁边的长椅坐下。

顾砚又打了几分钟，才跑过来。他浑身是汗，球衣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他在林叙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但身上散发的热气还是传了过来。

“哥怎么来了？”顾砚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大口。水珠顺着下巴滑下来，流过滚动的喉结，没入领口。

林叙移开视线：“路过。”

“哦。”顾砚笑，也不拆穿他，“那哥等我一下？我冲个澡，很快。”

“不用，我……”

“一起吃饭吧。”顾砚打断他，声音放软了些，“我中午没吃好，现在好饿。”

他说这话时看着林叙，眼睛湿漉漉的，像只讨食的大型犬。林叙想起小时候，顾砚想让他陪着玩时，也是这种眼神。

“……嗯。”林叙应了声。

顾砚眼睛一亮：“那哥等我十分钟！”说完抓起背包就往体育馆跑。

林叙坐在长椅上，看着他的背影。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那件红色球衣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篮球场上，几个男生还在打球。其中一个朝林叙这边看了看，跟同伴说了句什么，几个人都笑了。

林叙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十分钟后，顾砚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简单的白T恤，灰色运动裤，头发还没完全干，湿漉漉地搭在额前。他洗了澡，身上带着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混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气息。

“走吧哥。”顾砚笑着说，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

两人去了学校后街的一家小面馆。店面不大，但很干净。老板认得林叙，看见他就笑：“还是老样子？”

“嗯。”

“这位是……”老板看向顾砚。

“我弟。”林叙说。

“哦哦，长得真精神。”老板笑呵呵的，“那也来碗牛肉面？”

“好。”顾砚点头。

面很快上来。热气腾腾的，上面铺着厚实的牛肉片，撒了葱花和香菜。顾砚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眼睛亮了：“好吃。”

“嗯。”林叙低头吃面。

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面。面馆里人不多，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偶尔传来的碗筷碰撞声。

顾砚吃面很快，但吃相不难看。他专注地吃着，偶尔抬头看林叙一眼，然后又低下头。那种安静的、专注的眼神，让林叙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

“哥。”顾砚忽然开口。

“嗯？”

“我明天要去参加社团招新。”顾砚说，“篮球社和摄影社，哥觉得哪个好？”

林叙抬眼：“看你兴趣。”

“我想听哥的意见。”

林叙顿了顿：“篮球社吧。你打球不错。”

“好。”顾砚笑了，“那我就报篮球社。”

他说得那么自然，好像林叙的意见对他来说很重要。林叙低下头，继续吃面，可心跳却有点乱。

吃完面，顾砚抢着付了钱。走出面馆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把街道照得昏黄。

“哥，”顾砚忽然说，“我能牵你的手吗？”

林叙一愣，转头看他。

顾砚站在路灯下，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他看着林叙，很认真地问：“就一下，可以吗？”

林叙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顾砚伸出手，很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林叙的手指。指尖相触的瞬间，林叙手指颤了一下，但没躲开。

顾砚的指尖很暖。他慢慢握住林叙的手，动作很轻，像怕吓到他。他的手比林叙的大一点，掌心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

林叙的手在他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和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哥的手好凉。”顾砚低声说，用另一只手也覆上来，把林叙的手整个包住。

这个动作太亲密了。林叙想抽手，可顾砚握得不紧，只是轻轻包着，反而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挣开。

两人就这样站在路灯下，手牵着手，谁也没说话。

远处传来学生说笑的声音，近处有蝉在叫。夜风很温柔，吹起了顾砚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林叙心中的波澜。

过了很久，顾砚才松开手。

“谢谢哥。”他说，声音很轻。

林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前走。

顾砚跟上来，这次没再牵他的手，只是走在他身边，肩膀偶尔轻轻碰在一起。

月光很亮，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近得像一个人。

林叙看着地上的影子，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松了一点点。

只是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

回到宿舍，林叙洗了澡，躺在床上。手机亮着，屏幕上是他和顾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顾砚十分钟前发的：「哥，晚安。」

林叙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没回。

他关上手机，闭上眼睛。

可脑海里全是刚才的画面——路灯下，顾砚握住他的手，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谢谢哥”。

那个眼神，那个温度，那句话。

都太要命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白。林叙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我的心，悄悄为你跳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