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暖光还亮着,满桌的饭菜渐渐失了热气,糖醋排骨的糖色凝在盘边,清蒸鲈鱼的香气散得只剩一丝余韵。窗外的烟花依旧在炸响,噼里啪啦的声响衬得屋里越发冷清。
陈飞炎独自坐在餐桌旁,手里捏着那只空酒杯,指节泛白。他盯着对面那把空椅子,椅背上还搭着陈月林早上随手放的围巾,浅粉色的绒线,是去年他出差时特意给她带的。喉间的辛辣还没散,心口却堵得发慌,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刚想倒杯酒,楼梯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陈燕林走了下来,步子不快,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沉气。她没看桌上的菜,也没看陈飞炎,径直走到厨房,拿起暖壶给空了的茶壶续了热水,又将桌上凉透的汤碗端进微波炉,叮的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走回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陈飞炎,”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不住的火气,“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这是第一次训斥。
陈飞炎的身子僵了僵,没抬头,只闷声道:“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陈燕林冷笑一声,拿起筷子,重重地敲了敲桌面,“没干什么能把月林气哭?没干什么能让她大年三十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陈飞炎,你长没长脑子?”
这是第二次训斥。
陈飞炎攥紧了酒杯,指尖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杯子捏碎:“我就是看她吃饭戳来戳去的,没个样子。”
“吃饭戳来戳去?”陈燕林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指着那碗被戳得乱七八糟的米饭,“那是戳来戳去的事吗?她心里憋着气,你看不出来?早上为了一盆兰草吵,晚上吃饭还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你是不是闲得慌?”
这是第三次训斥。
“我那是为了她好!”陈飞炎终于抬了头,眼底带着几分红血丝,“兰草娇气,客厅人多手杂,碰坏了她又要哭鼻子!吃饭戳饭没规矩,我说她两句怎么了?”
“为了她好?”陈燕林被气笑了,她站起身,走到陈飞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所谓的为她好,就是用最难听的话戳她的心窝子?就是把她气得大年三十躲在房间里哭?陈飞炎,你告诉我,这叫哪门子的为她好?”
这是第四次训斥。
陈飞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陈燕林一眼瞪了回去。
“你忘了你小时候发烧,是谁哭着守在你床边,生怕你有事?忘了你工作不顺心,是谁跑遍整条街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烤红薯?忘了她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就为了给你买一条领带?”陈燕林的声音越来越沉,每一句都像锤子,砸在陈飞炎的心上,“她把你当成最亲的哥哥,你呢?你就用这种方式对她?”
这是第五次训斥。
陈飞炎的肩膀垮了下来,眼底的倔强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涩然。他低下头,看着桌角那盆兰草的影子——是他下午偷偷搬下来的,放在了靠窗的位置,怕油烟熏着,还特意垫了个瓷盘。
“她那盆兰草,养了三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陈燕林的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训斥的意味,“她想搬到客厅,是想让大家都看看她养得有多好,是想跟我们分享。你倒好,一句话就给她噎回去,还说她不懂事。陈飞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这是第六次训斥。
陈飞炎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我就是嘴笨。”
“嘴笨?”陈燕林嗤笑一声,“嘴笨就可以乱说话?嘴笨就可以伤人心?陈飞炎,我告诉你,这不是嘴笨,这是自私!是你从来都不肯好好听别人说话,从来都不肯站在别人的角度想一想!”
这是第七次训斥。
她顿了顿,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炸开的烟花,光芒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我们兄妹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吃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你当哥哥的,本该护着弟弟妹妹,可你呢?”陈燕林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陈飞炎,“你护过飞林,护过月林吗?你只会用你的犟脾气,把他们推得越来越远!今天是大年三十,一家人本该团团圆圆的,你倒好,硬生生把家搅得鸡犬不宁!”
这是第八次训斥。
陈飞炎终于撑不住了,他放下酒杯,双手撑在桌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木纹,肩膀微微颤抖。
“你自己想想,月林哭着跑上楼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滋味?”陈燕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没有停下,“你看着满桌的饭菜,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陈飞炎,你要是还认这个家,还认月林这个妹妹,就现在,上楼去给她道歉!”
这是第九次训斥。
她走到餐桌旁,将热好的汤碗端到他面前,声音冷硬:“道歉要诚恳,要让她消气。要是她不肯原谅你,你就一直站在门口,站到她开门为止!”
这是第十次训斥。
陈飞炎抬起头,眼底红得厉害,他看着陈燕林,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陈燕林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忍不住又训了一句:“知道了就去!别杵在这儿,看着心烦!”
这是第十一次训斥。
陈飞炎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他朝着楼梯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盆兰草,浅绿的叶子在暖光下泛着柔润的光。他攥紧了拳头,一步一步,朝着陈月林的房间走去。
客厅里终于彻底静了下来,陈燕林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夜风裹着烟花的硝烟味钻进来,带着几分凉意。她看着窗外漫天的星火,轻声道:“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