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鸢

城郊，废弃工业区深处，一座经过巧妙伪装、外表看起来像普通仓储物流公司的三层建筑。这里便是“佛爷”集团在本市的一个重要据点，代号“货仓”。

凌婉書——此刻在这里，她是“白鸢”，佛爷颇为倚重的心理顾问兼“艺术品投资经理”，集团新型毒品“幻影”（一种无色无味、可溶于任何液体、并能通过皮肤接触微量吸收的新型致幻剂）包装与流向设计的核心智囊之一。

她乘坐的黑色轿车通过两道严密的电子岗哨，驶入地下停车场。电梯需要指纹和动态密码才能启动，直达三楼。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灯光柔和，墙上甚至挂着几幅颇具水准的抽象画，一切都试图营造一种“高端”、“正规”的假象，与楼下仓库里可能隐藏的罪恶截然不同。

凌婉書深吸一口气，脸上属于“凌婉書”的疏离与属于“贺若霖”的痛楚被彻底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干练，略带一丝被烦扰后残余不悦的神情。她推开了尽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

房间宽敞，布置得像一个高级办公室或私人会客室。巨大的落地窗被防弹玻璃和单向膜覆盖，窗外是工业区荒凉的夜景。一个五十岁左右、穿着中式唐装、面容儒雅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男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茶海后，正在慢条斯理地冲泡一壶普洱。他便是“佛爷”，本名不详，以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著称，尤其喜好附庸风雅，用“文化”和“生意”粉饰血腥。

茶海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眼神凶悍的光头，代号“鬣狗”，负责集团的武装和“脏活”。另一个则是个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看起来像个精算师的中年男人，代号“账房”，掌管财务和洗钱渠道。

贺若霖佛爷。

凌婉書微微颔首，声音平稳。

万能角色，男白鸢回来了。

佛爷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万能角色，男坐。尝尝刚到的鲜龙井，压压惊。

凌婉書从善如流地坐下，端起佛爷推过来的小巧茶杯，抿了一口。茶汤醇厚，回甘迅猛，确实是好茶。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品尝，只让人觉得讽刺。

万能角色，男听说，今天下午，有几位‘客人’请我们的白鸢小姐去喝了咖啡？

佛爷的语气依旧随意，仿佛在聊天气，但镜片后的眼睛却仔细地观察着凌婉書的每一丝表情。

鬣狗冷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盯着凌婉書。账房则推了推眼镜，翻阅着手里的平板，似乎在核对什么数据。

贺若霖是。

凌婉書放下茶杯，坦然地迎上佛爷的目光

贺若霖市局新成立的一个特别行动小组，代号‘TNT’。领头的是个叫马嘉祺的，还有心理侧写师、痕检、法医……阵容很‘专业’。

她刻意点出对方的配置，显示自己的观察力。

万能角色，男为了‘老K’那摊烂事？

鬣狗粗声问，语气不满

万能角色，男那废物自己手脚不干净，惊了条子，死了活该！还连累到我们头上！

贺若霖不全是。

凌婉書摇头，她需要将警方的注意力部分引向“老K”的个人问题，但又不能完全撇清集团的关系，以免显得刻意

贺若霖他们怀疑‘老K’的死与某些‘地下交易’有关，可能嗅到了‘幻影’计划的一些外围风声。但证据不足，更多是试探。找上我，一方面因为我是‘老K’的心理医生，另一方面……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

贺若霖可能也因为我的‘艺术家’身份，比较显眼，容易成为切入点。

万能角色，男他们问了什么？你怎么答的？

佛爷慢悠悠地又倒了一轮茶。

凌婉書将咖啡馆里的问答，除了贺峻霖最后那句撕心裂肺的质问和她的失态（她将那一刻的僵硬归结为被提及过往病人隐私时的职业性不悦），大致复述了一遍。她强调了自己如何利用法律和专业壁垒进行防御，如何引导对方关注“老K”的个人问题，以及最后警方因证据不足只能“请”她回局里协助调查（她略去了李飞指令和马嘉祺结束问询的细节，使其看起来像是警方主动放弃深入）。

万能角色，女他们提到了一个未实名号码，在您画室附近出现过。

账房抬起头，镜片反着光

万能角色，女这点，白鸢小姐如何解释？

贺若霖我的画室在创意园区，开放区域。我建议他们去查那个号码的更多踪迹，而不是盯着我一个合法纳税的画家。

凌婉書语气带上一丝被冒犯的冷硬

贺若霖如果他们真有确凿证据，今天带走我的就不会是‘请’，而是手铐了。

佛爷点了点头，似乎认可这个说法。他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桌面

万能角色，男这个‘TNT’小组，什么来头？李飞弄出来的？

听到“李飞”这个名字从佛爷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凌婉書心脏猛地一跳，但面上丝毫不显。果然，佛爷对警方高层的动向也有一定掌握。

贺若霖不清楚具体背景，但很年轻，看起来刚毕业不久，锐气很足，但也缺乏经验。

凌婉書斟酌着词句

贺若霖那个心理侧写师丁程鑫，观察力很强；队长马嘉祺，很沉得住气。其他人……暂时接触不深。

她故意没有提贺峻霖，尽管这是她今天最大的冲击和破绽，但在佛爷面前，她必须将“贺峻霖”完全剥离，当作一个无关紧要的“网警”处理。

万能角色，男刚毕业的雏儿？

鬣狗嗤笑

万能角色，男李飞老糊涂了？派这么一群奶娃娃来碰‘幻影’？找死。

万能角色，男未必。

佛爷却摇了摇头，眼神深邃

万能角色，男李飞那个人，从不做无谓的事。用新人，有时候反而能出其不意，打破我们固有的防备模式。而且……磨合和考验的意味，也很重。

他看向凌婉書

万能角色，男白鸢，你觉得，他们盯上你，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递了话？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凌婉書背后瞬间渗出冷汗。她知道佛爷的多疑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贺若霖我认为是必然中的偶然。

她稳住心神，冷静分析

贺若霖‘老K’死前与我有诊疗关系，我是最明显的调查线索之一。警方按程序找上我，合情合理。至于是否有人递话……‘老K’的死本身就蹊跷，不排除是内部有人想借警方的手清理门户，或者转移视线。但将火引到我身上，对递话的人有什么好处？我如果出事，对‘幻影’的包装和推广计划影响很大。

她将自身价值与集团利益捆绑，增加自己的安全筹码。

账房点了点头

万能角色，女白鸢小姐负责的‘幻影’艺术包装和高端渠道渗透计划，目前进展顺利，初步反馈很好。替换她成本很高，且容易留下痕迹。

佛爷沉吟片刻，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比较真心的笑容

万能角色，男有道理。白鸢，你受惊了。‘幻影’计划是我们下一步的重中之重，绝不能有失。警方那边，既然只是试探，暂时不必过度反应。但你的安全级别要提高，‘货仓’附近我会加派人手。最近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外出，画室那边……暂时不要去了一。

贺若霖是。

凌婉書应道，心中却是一沉。画室是她为数不多的、相对自由且可能传递信息的安全点之一。

万能角色，男另外，

佛爷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万能角色，男既然警方‘关注’了你，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婉書心头一跳。

佛爷意味深长地说

万能角色，男尤其是，接下来我们需要接触的几个……对警方格外敏感的‘新合作伙伴’。白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凌婉書立刻明白了。佛爷想利用这次警方传唤，反向操作，把她塑造成一个“经受过考验”的、可以负责更机密、风险更高任务的棋子！这固然能让她接触到更核心的犯罪网络，但也意味着她的处境将更加危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她压下心惊，脸上露出适度的凝重和一丝“为集团考虑”的决然

贺若霖我明白。我会小心应对，不会辜负佛爷的信任。

万能角色，男很好。

佛爷满意地点头，挥了挥手，“今天辛苦了，回去休息吧。‘幻影’下一阶段的方案，尽快拿出来。”

贺若霖是。

凌婉書起身，再次颔首，退出了房间。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茶香与阴谋交织的气息。走廊的地毯依旧柔软无声，但凌婉書却感觉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回到三楼分配给她的、同样装修精致却冰冷如囚室的套房，她反锁房门，拉紧窗帘，才允许自己卸下全部伪装，瘫坐在沙发上。

冷汗，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她的内衣。

佛爷的试探，集团的冷酷利用，警方（尤其是她哥哥）带来的情感冲击……还有李飞那该死的“考验”！

她闭上眼，眼前晃过贺峻霖通红的眼睛，那句低哑的“回家”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家？

她还有家可回吗？

从她接受卧底任务、改名换姓、“死”去重生的那一刻起，那个有哥哥守护的家，就已经被她亲手埋葬在云南边境的硝烟里了。

现在的她，是凌婉書，是白鸢，是游走于黑白边缘、满身污秽却必须坚持的孤魂。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经过特殊加密的微型平板，快速输入了一串复杂的指令。屏幕闪烁几下，出现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她将今天与警方接触的概况（删减了情感部分）、佛爷的反应、以及“幻影”计划可能因警方关注而调整动向的推测，浓缩成密码，发送了出去。

接收端，只有一个代号——“牧羊人”。

那是她与李飞单线联系的最高级别通道。

做完这一切，她删除了所有痕迹，将平板藏好。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零星灯火。

贺若霖哥……

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但很快又被她狠狠擦去。

悲愤也好，被利用也罢，这条路，她已无法回头。

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在黑暗的巢穴里，演好“白鸢”的角色，直到……要么将罪恶彻底摧毁，要么被罪恶彻底吞噬。

夜色，吞噬了工业区，也吞噬了她脸上最后一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