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适下聘的余波,在尚书府里荡了好几日。丫鬟仆妇们私下里说得最多的,便是那位玄衣胜雪、俊朗夺目的定国公世子,连带看苏清婉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艳羡与敬畏。
听竹轩里,苏清婉却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每日卯时起学礼,午时练绣活,傍晚核账目,仿佛那日惊鸿一瞥的玄衣身影,不过是账本上偶尔多出来的一个数字,掀不起太多波澜。
“小姐,您看这对玉镯怎么样?定国公府送来的聘礼里挑的,莹润得很。”碧柔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躺着一对羊脂白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
苏清婉正核对着陪嫁银号的月息,头也没抬:“收起来吧,出嫁时再戴不迟。”
碧柔撇撇嘴,把锦盒放回妆奁:“小姐就是不上心。府里现在谁不盼着下月初三?连厨房的张妈都在念叨,说要给您做最体面的嫁妆点心呢。”
“盼着的人多,不怀好意的人也未必少。”苏清婉笔尖一顿,抬头看向窗外。梧桐叶被风卷着落下,像极了某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自那日下聘后,苏清瑶就没再来过听竹轩,可碧柔几次撞见她在府里的小花园徘徊,眼神总往听竹轩这边瞟,鬼鬼祟祟的。
“二小姐能有什么坏心思?”碧柔不以为然,“柳姨娘还在禁足,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能翻起什么浪?”
苏清婉没说话,只拿起绣架上的嫁衣。那只凤凰已近完工,只剩下最后几根尾羽的金线勾勒。她捏着针,指尖穿过绸缎,忽然想起赵适那双深邃的眼睛——那日他说“下月初三,我来接你”时,语气里的笃定,倒像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
正绣着,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母亲王氏身边的锦书。
“大小姐,夫人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定国公府派人送来了嫁妆的摆放单子,让您瞧瞧合不合心意。”
苏清婉放下绣针,跟着锦书往王氏的“静云轩”走。刚穿过月亮门,就见苏清瑶从里面出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姐姐。”苏清瑶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哽咽。
苏清婉点点头,没多问。
进了静云轩,王氏正坐在桌边翻看着单子,见她进来,招手让她坐下:“你看,这是国公府那边拟的嫁妆摆放图,说是正院东厢房给你做了库房,格局都标好了,你瞧瞧有没有不妥。”
苏清婉接过单子,上面用墨笔细细画着库房的格局,哪里放金银,哪里存绸缎,哪里置古玩,都标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她那些账本匣子,都特意留了个向阳的架子。
“国公府考虑得很周全。”苏清婉看着单子,心里微微一动。这单子上的细节,想必是赵适或是老夫人特意交代的。
“是啊,老夫人是个细心人。”王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对了,方才清瑶来给我请安,哭着说想求你个事。”
苏清婉抬眼:“什么事?”
“她说……想借你那套珍珠头面用用。”王氏叹了口气,“说是她前日定了门亲事,男方家是个翰林,虽清贫些,却是个读书人。她想着出嫁时能用套体面的头面,又不好跟我开口,就来求你了。”
苏清婉愣了愣。苏清瑶定亲了?她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她那套珍珠头面,是去年父亲赏的,颗颗圆润饱满,价值不菲,算得上她私库里最体面的首饰之一。
“她何时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前几日的事,柳姨娘禁足,我想着等她出来再官宣。”王氏解释道,“清瑶虽说是庶出,可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出嫁总不能太寒酸。你那套头面若是不用,便借她用几日,婚后再还你就是。”
苏清婉看着母亲眼里的期盼,心里却打起了算盘。苏清瑶素日里眼高于顶,怎会甘心嫁个清贫翰林?再说借头面这种事,若是真心求借,自会亲自来跟她说,何必绕着弯子找母亲?
“母亲,”苏清婉放下单子,语气平静,“不是女儿不借,只是那套头面,我早已打算好作为压箱底的嫁妆之一,入了嫁妆清单的,若是中途借出,怕是不合规矩。”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这里有支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是前几日国公府送来的添妆,虽不如头面贵重,却也体面,若是清瑶不嫌弃,我便送给她当添妆。”
王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却也知道女儿说得在理。嫁妆清单是要入档的,确实不好随意变动。
“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吧。”王氏叹了口气,“我让她来取就是。”
苏清婉回到听竹轩,让碧柔取来那支赤金簪子。簪子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瞧着确实体面,却远不及珍珠头面值钱。
“小姐,二小姐分明是故意的。”碧柔把簪子放进锦盒,愤愤不平,“哪有快出嫁的人借别人压箱底嫁妆的?分明是想找茬!”
苏清婉拿起绣针,继续绣着凤凰的尾羽:“她想要,我偏不给。有些东西,一旦松了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正说着,苏清瑶果然来了,脸上带着泪痕,眼神却有些闪烁。
“姐姐。”她走到苏清婉面前,福了福身,“听说姐姐要送我支簪子?”
“嗯。”苏清婉指了指桌上的锦盒,“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苏清瑶打开锦盒,看到那支簪子时,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却很快掩饰过去,挤出笑容:“多谢姐姐,只是……这簪子太贵重了,妹妹不敢收。”
“不过是支簪子,妹妹不必客气。”苏清婉语气淡淡,“妹妹既已定下婚事,就该安心准备出嫁事宜,别总胡思乱想,惹母亲烦心。”
这话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敲打。苏清瑶的脸白了白,攥紧了锦盒,低声道:“妹妹知道了。”
说完,便拿着锦盒匆匆告辞,连句道谢都忘了。
看着她的背影,碧柔哼了一声:“我看她根本不是想要簪子,是没借到头面,心里气着呢!”
苏清婉没说话,只盯着绣绷上的凤凰。最后一根尾羽即将绣完,金线在阳光下流转,像极了某些藏在暗处的锋芒。
她知道,苏清瑶的心思绝不会就此罢休。离下月初三越近,这宅院里的暗流,就会越汹涌。
但她不怕。她手里有针,能绣出凤凰展翅,也能刺破那些不怀好意的伪装。
窗外的风,似乎更凉了些。离出嫁的日子,又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