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瑶借头面被拒后，那股子不甘像发了酵的面团，在心里憋得又酸又胀。凭什么苏清婉能风风光光嫁入定国公府，穿金戴银，而她却要被塞给一个连马车都雇不起的穷翰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竟真学了柳姨娘的法子，想闹一出“以死相逼”。
第二日天刚亮，汀兰院就传出丫鬟的尖叫：“不好了！二小姐把自己吊在房梁上了！”
这声喊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尚书府的晨安。
苏清婉正在核对陪嫁商铺的租约，闻言笔尖一顿，抬眼看向碧柔。碧柔撇着嘴，一脸不屑：“小姐，这二小姐可真没新意，连撒泼都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去看看。”苏清婉放下笔，起身时裙摆扫过算盘，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像在嘲讽这场拙劣的闹剧。
汀兰院外早已围了半府的人，却比上次柳姨娘跳河时安静些，下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大声议论，只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院里的动静。
苏明哲背着手站在院中，脸色黑如锅底，手里的紫檀木拐杖在青石板上戳得咚咚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上。房梁上悬着的白绫还晃悠着，苏清瑶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死死钳着，哭得撕心裂肺，发髻散了，衣领扯歪了，嘴里胡乱喊着：“我不嫁！那穷翰林连支金步摇都买不起，我嫁过去就是作践自己！凭什么苏清婉能嫁世子，我就要跳进火坑？我死也不嫁！”
这话又尖又利，像根针狠狠扎在苏明哲脸上。他本以为给苏清瑶寻了个有学问的翰林，虽清贫却有前程，已是对得起她庶女的身份，没想到这女儿竟如此不知好歹，还敢拿自己和清婉比！
“你给我闭嘴！”苏明哲气得拐杖都快攥断了，“婚姻大事，岂容你胡来？清婉是圣上指婚，定国公府是你能攀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站在人群后的几位庶出姐妹，反应各不相同。
三小姐苏清湄是三夫人张氏所出，性子怯懦，此刻正被母亲拉着，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颤，像是被这场面吓着了，却偷偷抬眼瞟了苏清婉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她心里是羡慕的，却从不敢表露半分。
四小姐苏清荷与苏清瑶同是柳姨娘所出，性子却更阴沉些，她没哭，只冷眼看着苏清瑶撒泼，嘴角藏着一丝讥诮。在她看来，二姐这招太蠢，闹成这样，不仅嫁不成好人家，反倒把自己的名声搭进去了。
七小姐苏清珞是四夫人李氏的女儿，才八岁，被奶娘抱在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场闹剧，嘴里还含着糖块，含糊不清地问：“奶娘，二姐为什么要上吊？是新做的裙子不好看吗？”
苏清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她走到王氏身边，低声道：“娘，这里人多眼杂，闹久了不像话。”
王氏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就见柳姨娘院里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哭喊道：“老爷！夫人！我家姨娘听说二小姐的事，急得晕过去了！”
苏明哲脸色更沉了，冷哼一声：“上梁不正下梁歪！”话虽硬，却还是吩咐管家：“去请太医！”
柳姨娘在禁足院里听得外面的哭喊，知道女儿在闹着不嫁，心疼得像被剜了块肉。她这辈子屈居妾位，原盼着女儿能嫁得风光些，没想到竟是个穷翰林。如今女儿闹成这样，被老爷指着鼻子骂，她怎能不急？一口气没上来，真晕了过去。
苏清瑶听说柳姨娘晕了，哭声更凶，却多了几分慌乱：“我娘怎么了？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我娘！”
“还敢闹！”苏明哲怒喝一声，“来人！把她关进柴房，让她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婆子们不敢怠慢，拖着还在挣扎的苏清瑶就往后院走。苏清瑶又踢又打，路过苏清婉身边时，怨毒地瞪着她：“苏清婉！你等着！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苏清婉连眼皮都没抬，仿佛没听见。
闹剧落幕，下人们散去时，少不了窃窃私语。
“二小姐也太贪心了，翰林老爷多好的人，她还嫌弃……”
“可不是嘛，哪能跟大小姐比？那可是定国公世子……”
“我看啊，柳姨娘把她们姐妹俩惯得都没样子了……”
这些话飘进几位庶女耳里，心思更活泛了。
苏清荷回到自己院里，对柳姨娘的哭晕嗤之以鼻。在她看来，娘和二姐就是蠢，与其闹得人尽皆知，不如安安分分嫁过去，再慢慢筹谋。她对着镜子抚了抚鬓边的珠花，那是她偷偷攒钱买的，虽不大，却也莹润——她不信，自己会比苏清婉差多少。
苏清湄被母亲张氏拉回院里，张氏反复叮嘱：“你可不许学你二姐，咱们是庶出，能嫁个体面人家就该知足了。”苏清湄点点头，心里却乱糟糟的。她想起苏清婉房里那些账本，想起她谈起铺子时眼里的光，忽然觉得，或许比起嫁个好人家，像大姐那样手里有钱，才更稳妥。
七小姐苏清珞被奶娘抱回屋，还在念叨：“奶娘，二姐不嫁翰林，那我以后能嫁给会算钱的先生吗？就像大姐那样，能数好多好多银子……”奶娘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只当是童言无忌。
苏清婉回到听竹轩时，碧柔已把刚绣好的嫁衣收进了樟木箱。“小姐，您看二小姐闹成这样，以后怕是没人敢娶了。”
苏清婉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串数，声音清脆：“她嫁不嫁得出去，与我无关。”她现在只关心，陪嫁的那几间银楼，下个月的流水能不能再涨两成。
傍晚时分，王氏派人来说，柳姨娘醒后，竟跪在苏明哲书房外，哭着求他收回成命，哪怕让苏清瑶去定国公府做个粗使丫鬟，也比嫁翰林强。
苏明哲被缠得没办法，竟真托人去问了。结果被定国公府的管事几句话顶了回来：“苏大人说笑了，我府中岂容外府小姐做丫鬟？若是连自家女儿的婚事都定不下来，怕是要让人笑话尚书府的规矩了。”
这话传到苏清婉耳里时，她正在灯下核对最后一批嫁妆清单。闻言，她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在清单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账本上，字里行间都透着安稳。离下月初三，只剩十天了。
这场闹剧，终究成了尚书府的一场笑柄。苏清瑶被关在柴房，哭够了也闹够了，终于蔫了。柳姨娘虽心疼，却也知道再闹下去只会更难堪，只能认了。
府里重归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几位庶女的心思，却像雨后的草芽，悄悄冒了头。
苏清婉对此毫不在意。她的嫁衣已成，嫁妆已备，前路如何，她自有盘算。至于旁人的心思，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她只知道，属于她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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