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绣绷上的丝线，一针一线往前挪，转眼就到了定国公府下聘的日子。
尚书府从清晨就忙活起来，红绸挂满了门楣，下人穿梭往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气，又藏着几分紧张——谁不想亲眼见见那位传说中战功赫赫的定国公世子？
听竹轩里，碧柔正为苏清婉绾发。她今日选了件石榴红的撒花软缎裙，领口袖边绣着缠枝莲纹，既不失嫡女的庄重，又添了几分待嫁的娇俏。苏清婉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神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支霜月送的算盘钗。
“小姐，您看这支赤金点翠的簪子如何？配今日的衣裳正好。”碧柔举起一支流光溢彩的簪子。
苏清婉摇摇头：“太艳了，换支素银的吧。”
她对这些珠翠向来不热衷，此刻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定国公府送来的聘礼清单，她昨夜算了半宿，光是良田就有千亩，铺面二十间，还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绸缎布匹，价值连城。这手笔，比她预估的还要丰厚。
“小姐就是素雅惯了。”碧柔笑着换了支素银嵌珍珠的簪子，轻轻插在她鬓边，“不过这样正好，瞧着清爽，保管压过府里所有姐妹。”
正说着，院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大小姐，定国公府的队伍到府门口了！”
苏清婉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该来的，总会来。
她跟着母亲王氏走到正厅偏房等候，隔着窗纱，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声。下人们的惊叹、议论声此起彼伏，显然是被定国公府的排场惊到了。
“我的天，这聘礼队伍都排到街角了！”
“那箱里装的是啥？闪得人睁不开眼！”
“快看！世子爷来了！”
随着这声惊呼，外面的喧闹声忽然小了半分，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气场压了下去。苏清婉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听见父亲苏明哲迎出去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世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随即，一个低沉清冽的男声响起，像玉石相击，带着股沉稳的力量：“苏大人客气了。”
这声音……苏清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偏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王氏笑着对她道：“清婉，出来见见世子吧。”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正厅中央，站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料上暗绣着云纹，在光线流转下若隐若现。腰间系着玉带，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姿如松。
最让人惊艳的，是他的脸。
没有传说中的狰狞疤痕，只有一张轮廓分明的俊颜。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带着几分疏离，却丝毫不显冷硬。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目光扫过之处，带着股无形的威仪，却又在落在她身上时，微微顿了顿，像是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满堂的人，包括那些见惯了富贵的丫鬟仆妇，此刻都看得有些失神。谁也没想到，那位常年驻守边关、传闻中冷硬如冰的世子爷，竟生得这般……俊朗夺目。
苏清婉也愣了愣，随即很快回过神，依着刘嬷嬷教的规矩，屈膝行礼：“见过世子。”
赵适微微颔首，声音比方才对苏明哲时柔和了些：“苏小姐。”
不过四个字，却让苏清婉的耳根微微发烫。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再看他。
王氏在一旁看得满意，笑着打圆场：“快请坐，世子一路辛苦，先喝杯茶。”
赵适在主位坐下，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视线掠过苏清婉时，他注意到她虽垂着眼，脊背却挺得笔直，神色平静，不像旁的女子那般羞怯或好奇，倒有几分……淡然？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这位苏家小姐，果然和传闻中不一样。
而站在人群后的苏清瑶，此刻脸色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赵适不仅没有疤，还生得如此英俊挺拔，比京里所有的贵公子都要出众！这样的人物，本该是……是她的才对！
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嫉妒，像毒藤似的缠上她的心头。她看着苏清婉那身石榴红的裙装，看着她平静淡然的模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她嫁过去！绝不能！
她悄悄往后退了退，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翳。柳姨娘还在禁足，没人帮她，可她自己，未必不能做点什么。
正厅里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苏明哲和赵适说着些官场话，王氏则让人展示定国公府送来的聘礼。一箱箱打开，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引得阵阵惊叹。
苏清婉始终安静地坐着，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看似平静，心里却在快速盘算——这些铺面的位置、良田的收成、金银的市价……算着算着，她的眉头微微舒展。有这些聘礼打底，她嫁过去后的“创业基金”，又厚实了不少。
赵适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见她盯着那些珠宝时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看到账册清单时，眼里闪过一丝亮意，不由得觉得有趣。果然是个爱算账的姑娘。
聘礼清点完毕，赵适起身告辞。按照规矩，他与苏清婉不宜多待。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苏清婉，语气平淡却清晰：“下月初三，我来接你。”
苏清婉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赵适这才转身，玄色的衣袍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带着一众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直到定国公府的队伍走远，尚书府里的人才仿佛回过神，议论声再次炸开。
“我的天，世子爷也太俊了吧！”
“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定国公府出手也太阔绰了，这聘礼，够寻常人家活几辈子了！”
苏清瑶听着这些话，心里的嫉妒更甚。她死死咬着唇，转身快步离开了正厅，连招呼都没打。
苏清婉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方才苏清瑶那眼神，她看得真切。看来，这最后的日子里，怕是不会太安生了。
她站起身，对王氏道：“娘，我先回房了。”
王氏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欣慰，却又带着几分担忧。女儿要嫁的人，比想象中更好，可这宅门里的风波，怕是还没平息。
回到听竹轩，碧柔兴奋地说个不停：“小姐，世子爷真是太好看了！比画里的人还俊！而且他看您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呢！”
苏清婉坐在绣架前，拿起那枚绣了一半的凤凰嫁衣，指尖划过金线：“好看不能当饭吃。”
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微微有些发颤。方才赵适说“我来接你”时的眼神，像颗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圈涟漪。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绣针。还有不到半个月，她就要嫁入国公府了。无论前路有什么，她都得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包括那个玄衣惊艳的世子，也包括那个眼神阴翳的庶妹。
离下月初三，只剩十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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