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听竹轩里就已亮起了灯。苏清婉顶着一身困意,被刘嬷嬷按在镜前梳妆。铜镜里映出的人影眉眼耷拉着,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昨夜想着听风楼的事,竟辗转到后半夜才睡着。
“大小姐,执壶时手腕要抬平,壶嘴不能对着客人,更不能滴漏。”刘嬷嬷手里拿着把锡制小壶,亲自示范着,“定国公府的规矩大,每日给老夫人请安要奉茶,给长辈见礼要执壶,这点小事若是做不好,定会被人笑话。”
苏清婉机械地跟着抬手,手腕刚抬到一半,就被刘嬷嬷用戒尺轻轻敲了下:“低了,再抬三分,要稳,像托着碗水似的。”
冰凉的戒尺碰在皮肤上,让她一个激灵,困意消了些,可心头的烦躁却像野草似的疯长。她试着端平手腕,壶里的水却不听话地晃了晃,溅出两滴在袖口上。
“啧,毛躁。”刘嬷嬷皱着眉,“再练半个时辰,练不好就不许用早膳。”
碧柔在一旁看得心疼,想递块帕子都不敢,只能悄悄往炉子里添了块炭,让屋里暖和些。
半个时辰下来,苏清婉的胳膊酸得像不是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颤,可刘嬷嬷还是那句话:“勉强能看,明日卯时继续。”
好不容易熬到用早膳,她刚端起碗小米粥,就见柳姨娘带着两个丫鬟,摇着帕子走进来了,脸上挂着惯有的娇柔笑意。
“姐姐在呢?”柳姨娘径直走到桌边,目光在苏清婉发红的手腕上扫了一圈,故作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看着红通通的,莫不是被谁欺负了?”
苏清婉没抬头,只慢慢喝着粥,心里清楚,这柳姨娘定是来看笑话的。
“姨娘说笑了,是我自己练执壶礼不小心弄的。”碧柔在一旁替她回话,语气淡淡的。
“练执壶礼?”柳姨娘夸张地捂住嘴,“哎呦,这定国公府的规矩就是大,咱们清婉这金枝玉叶的,哪受过这份罪。不像我们家清瑶,虽说没这福气嫁入高门,可每日里练练针线,读读书,倒也自在。”
她说着,视线落在桌上的小锡壶上,拿起掂量了掂量:“就这小破壶,值得练这么久?依我看,定是那刘嬷嬷故意刁难你。也是,谁让咱们清婉是嫡女呢,总有人见不得你好。”
这话里的挑拨再明显不过,既贬低了苏清婉,又暗讽刘嬷嬷苛待,还顺带抬高了自己的女儿。
苏清婉放下粥碗,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向柳姨娘,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姨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嬷嬷是宫里来的老人,教我规矩是分内之事,何来‘刁难’一说?倒是姨娘,不好好在自己院里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嚼舌根,是觉得母亲把中馈交我打理,心里不舒坦了?”
柳姨娘被她怼得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关心你……”
“关心我?”苏清婉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关心我就该盼着我学好规矩,将来在国公府站稳脚跟,给咱们尚书府长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柳姨娘身后那两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丫鬟,语气更冷了:“姨娘别忘了,你虽占了个‘姨娘’的名分,可在这尚书府里,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我是父亲的嫡长女,未来的定国公世子妃,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你——”柳姨娘气得脸都白了,指着苏清婉,“你……你这是仗着要嫁入国公府,就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了?”
“我敬重的是明事理、守规矩的长辈,不是搬弄是非、见不得人好的小人。”苏清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姨娘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还要跟着嬷嬷学规矩,没时间陪你闲聊。碧柔,送客。”
“是。”碧柔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柳姨娘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客气却疏离。
柳姨娘哪里受过这种气,可看着苏清婉那双锐利的眼睛,又想起她即将嫁入定国公府的身份,竟一时语塞,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带着丫鬟狼狈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碧柔忍不住拍手:“小姐说得太妙了!这柳姨娘就该这么怼她,省得她总来添堵!”
苏清婉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心里却畅快了不少。方才被礼仪规矩憋的那股气,总算借着怼柳姨娘撒了出去。
“她就是看我最近被规矩绑着,觉得我好欺负了。”苏清婉重新坐下,拿起粥碗,“对付这种人,就得比她更硬气。”
正说着,刘嬷嬷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淡淡道:“方才那番话,倒有几分世子妃的气度。”
苏清婉愣了愣,没想到刘嬷嬷竟会夸她。
刘嬷嬷走到桌边,拿起那把小锡壶:“执壶礼虽难,却是最见心性的。能沉住气,也能立得住规矩,才是正理。今日就到这里,下午学宴席礼。”
说完,便转身走了。
苏清婉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诧异,随即又释然地笑了。看来这位刘嬷嬷,也不是全然不近人情。
她端起粥碗,大口喝了起来。胳膊还是酸的,规矩还是烦的,可心里的那点郁气,却散得差不多了。
至少,在这沉闷的学礼日子里,能痛痛快快地怼走柳姨娘,也算件值得的事。
而此刻的定国公府,赵适刚听完手下汇报尚书府的事——柳姨娘去听竹轩找茬,被苏大小姐怼得落荒而逃。
他正在看的兵书顿了顿,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那个爱算账的姑娘,叉着腰,瞪着眼,把来挑衅的人说得哑口无言,脸上定是带着点小得意,像只斗胜了的小狐狸。
赵适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离下月初三,又近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