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八点半，神社东厢房已被改造成临时教室。十二个坐垫呈半圆形排列，前方是安倓的讲台，侧面为观察者设了一排座椅。
“黑板、教材、教具都准备好了。”煌敦奴最后检查一遍，“茶点也备好了，中式与和式各半。”
小白白在教室上方调节光线：“亮度调到学习模式，温暖不刺眼。温度也调好了，恒温二十二度。”
大黄黄在门口摆好拖鞋：“每位学生一双新拖鞋，消过毒。我还准备了备用拖鞋，以防万一。”
樱岸军师站在讲台前，手中拿着学员名单：“十二位学员，年龄从十岁到十七岁，灵视能力觉醒程度不一。和也将作为助教协助。”
安倓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教学，而且有东北五仙旁观。
八点四十五分，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也第一个到，背着书包，眼睛亮晶晶的：“安倓哥，我来了！需要我做什么？”
“帮忙引导后来的同学入座。”安倓拍拍他的肩，“放轻松，你也是学生。”
“明白！”和也精神抖擞地站到门边。
陆续有学生到来。一个戴眼镜的瘦弱男孩，紧张得同手同脚；一对双胞胎姐妹，好奇地东张西望；一个看起来像不良少年的高个子，却缩着肩膀尽量不引人注意...
八点五十五分，十二个学生全部到齐，各自坐在垫子上，气氛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胡三娘清脆的笑声：“哎呀，我们没迟到吧？”
五仙走进教室。他们今天换上了更低调的装束，但那份与众不同的气场仍然让所有学生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胡三娘穿着素色旗袍，外罩针织开衫；黄十三换了件普通夹克，但手里仍盘着玉核桃；白婆婆还是一身素净；柳七的青布长衫换成深蓝色衬衫；灰老五则坐在黄十三肩头，像个造型奇特的玩偶。
“同学们好。”安倓开口，将注意力拉回，“这五位是来自远方的客人，也是这方面的前辈。他们今天来观摩我们的课程，大家正常学习就好。”
五仙在观察席坐下。胡三娘打开一把小巧的折扇，优雅地扇着风；白婆婆从布包里掏出毛线，开始织东西；黄十三眼睛滴溜溜扫过每个学生；柳七坐得笔直，像在站军姿；灰老五则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准备记录。
九点整，第一堂课正式开始。
“首先欢迎大家。”安倓站在讲台前，尽量让声音温和，“我知道，在座的各位最近都经历了一些...不寻常的事。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感觉自己像个异类。”
学生们默默点头。那个不良少年模样的高个子低声道：“我以为我疯了。”
“你们没有疯。”安倓肯定地说，“你们只是‘觉醒’了。就像有些人天生音感好，有些人方向感强一样，你们拥有的是感知另一个维度存在的能力。”
双胞胎姐妹中的一人举手：“老师，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是现在？”
“问得好。”安倓示意她放下手，“因为一个月前，人类世界与百鬼世界之间的契约更新了。旧契约是一堵厚墙，只留一扇小门；新契约是一层薄膜，允许更多的交流。敏感的人——比如你们——开始能‘感觉’到这层薄膜对面的世界。”
樱岸上前，在黑板上画出简图：“想象一下，你们一直戴着耳塞生活，突然有一天耳塞被拿掉了。刚开始会觉得声音太吵，难以适应。但慢慢会学会分辨不同的声音，欣赏音乐的美妙。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你们拿掉‘耳塞’，教你们如何理解和处理听到的‘声音’。”
黄十三突然插话，玉核桃转得哗哗响：“哎，这个比喻不错！我们关外管这叫‘开耳’，一个意思！”
学生们好奇地看向他。胡三娘用扇子轻敲黄十三的头：“多嘴，让人家好好上课。”
安倓微笑：“黄前辈说得没错，各地的说法不同，但本质相通。接下来，我们先做一个简单的感知练习。”
他让每位学生闭上眼睛，放松呼吸。
“现在，不要刻意去看或听，只是感受周围。注意那些不是来自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的...感觉。可能是一阵寒意，一阵暖意，一种被注视的感觉，一种情绪的波动...”
教室安静下来。学生们眉头微皱，努力感受。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
戴眼镜的瘦弱男孩突然身体一颤：“有...有什么东西在我左边。”
“描述一下感觉。”安倓轻声引导。
“冷的...但不是温度的冷。像...像悲伤的那种冷。”
煌敦奴走到男孩左边，轻摇铃铛。随着铃声，一个淡淡的虚影在空气中浮现——是个模糊的孩子身影，蹲在墙角。
“这是‘回响’。”煌敦奴解释，“一段滞留的情感记忆。它没有意识，只是重复着生前的悲伤。你能感觉到它的情绪，说明你的感知很敏锐。”
男孩睁开眼睛，看着那个虚影，眼中没有恐惧，只有理解：“他为什么悲伤？”
“也许迷路了，也许想家了。”煌敦奴温柔地说，“现在，试试对它说：‘我看到了你的悲伤，但你可以休息了。’”
男孩犹豫了一下，照做了。虚影逐渐消散，留下一丝释然的暖意。
其他学生看得目瞪口呆。不良少年模样的高个子喃喃道：“真的...可以这样？”
“可以。”安倓肯定地说，“但不是所有感知到的存在都需要干预。接下来我们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分辨’。”
他让小白白在教室中央投射出几种不同的光影图案，分别代表不同类型的灵体存在：
“这种温和的蓝光，通常是自然灵或地灵，它们就像自然景观的一部分，不需要特别关注。”
“这种波动的白光，是‘回响’或记忆残留，如果它们没有造成困扰，可以顺其自然；如果纠缠不去，就像刚才那样温柔地道别。”
“而这种暗红色...”安倓顿了顿，“需要警惕。通常是恶意的存在，或者极度痛苦扭曲的灵。遇到这种情况，不要尝试自己处理，立刻联系我或者煌敦奴。”
白婆婆停下织毛衣，点头赞许：“分类清晰，适合初学者。我们关外也是先教分辨，再教应对。”
课程进行到一半时，意外发生了。
双胞胎姐妹中的妹妹突然捂住头，脸色苍白：“太多了...声音太多了...”
她开始听到各种嘈杂的声音——远处街道的喧闹，神社森林里小动物的窸窣，甚至城市另一端的哭泣声。所有的声音同时涌来，没有过滤。
“灵听过载。”柳七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女孩身边，手指快速在她耳边几个穴位按压，“静心，凝神。想象你在一个隔音房间里，只允许想听的声音进来。”
女孩按照指示尝试，但效果有限，眼泪开始打转：“我控制不了...”
灰老五从黄十三肩上跳下来，跳到讲台上，从小布包里掏出一对小巧的耳塞：“试试这个。不是真堵耳朵，是心理暗示的媒介。戴上后告诉自己：‘我只听我想听的’。”
女孩将信将疑地戴上耳塞。神奇的是，嘈杂声立刻减弱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这是我们灰家的小玩意儿。”灰老五得意地捋着胡须，“用‘信念材料’做的，效果因人而异，但总比没有强。”
安倓松了口气：“谢谢灰前辈。”
“小事。”灰老五摆摆手，“这种过载情况新手常见。我们那边有套‘声音过滤’训练法，回头抄给你们。”
胡三娘用扇子掩嘴笑：“看看，这就开始‘交流学习’了。”
课程继续。安倓教了几个基础的稳定情绪、集中注意力的技巧。学生们练习时，五仙不时低声交流：
“这个方法好，比我们那套打坐入门快。”
“那个铃铛的运用很妙，既是工具也是教学示范。”
“学生素质不错，有几个苗子特别好。”
下课前的最后环节，安倓让学生们提问。
不良少年模样的高个子犹豫地举手：“老师...如果我们学会控制这种能力，是不是就不能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所有学生都屏住呼吸，等待答案。这显然是每个人都关心的问题。
安倓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观察席：“各位前辈，你们觉得呢？”
五仙交换了眼神。白婆婆放下毛线活，缓缓开口：“孩子，你早上吃饭吗？”
高个子一愣：“吃...吃啊。”
“吃饭影响你过普通生活吗？”
“不...不影响。”
“那能力就像多长了一双手。”白婆婆微笑，“你本来有两只手，现在有四只。刚开始会不习惯，会碰到东西，但学会了控制，就能做更多事，更有效率。关键不在于你有几只手，而在于你怎么用它们。”
胡三娘接话：“我们五家的弟子，有当医生的，有当老师的，有做生意的，也有种田的。能力是工具，不是定义。你可以既是灵视者，也是好学生，好朋友，好儿女。”
安倓点头：“说得对。能力不是取代你的人生，而是丰富你的人生。就像学画画、学音乐一样，是一门需要学习的技能。”
学生们的神情明显放松了。
课程结束，学生们鞠躬道别。和也作为助教送他们到门口，细心提醒下周同一时间上课。
教室里只剩下安倓一行和五仙。
黄十三第一个跳起来：“不错不错！第一堂课能上成这样，相当可以了！学生们没被吓跑，还学了真东西！”
胡三娘合起扇子：“教学方法系统有条理，循序渐进。不过...我提个小建议。”
“请讲。”
“下次可以加点实操环节。”柳七替她说，“比如带他们去附近‘回响’多的地方实地练习。关外我们叫‘见山’，光在教室里讲，不如出去走一圈。”
樱岸立刻记录：“很好的建议。下周可以安排去老城区实地教学。”
白婆婆慢悠悠地收起毛线：“那个戴眼镜的男孩，感知特别细腻，可以重点培养。那对双胞胎，妹妹容易过载，需要特别关注。高个子那个孩子，看似粗犷，其实心思细腻，适合学防御类的技巧。”
安倓惊讶：“您观察得真仔细。”
“教了几百年学生，练出来的。”白婆婆笑得眼睛眯成缝，“你们这套体系刚起步，慢慢来。有需要帮忙的，说话。”
灰老五已经跳到安倓的讲台上，翻看教案：“教案写得详细，但可以加些案例。我们那边收集了很多新手常见问题和解决方法，回头整理一份给你们。”
“太感谢了。”安倓由衷地说。
五仙起身告辞。胡三娘走到门口，回头一笑：“今天收获不小。桥梁大人，你这套东西，有前途。保持联系，以后说不定能合作。”
他们离开后，教室安静下来。
大黄黄第一个瘫倒：“汪...紧张死我了，一直怕出什么乱子...”
小白白也暗淡了一些：“我也是...一直在准备随时调节环境...”
煌敦奴长舒一口气：“但很成功，不是吗？学生们带着希望离开，五仙也给出了正面评价。”
樱岸翻阅着课堂记录：“他们提出的建议都很中肯，不是客套话。看来是真想帮忙。”
安倓看着窗外，学生们正三三两两走下石阶，有说有笑。那个高个子男生甚至回头朝神社挥了挥手。
“他们不再是孤单的了。”他轻声说，“知道有地方可去，有人理解，有方法学习...这就足够了。”
夕阳西下，将神社染成温暖的橙色。
第一堂课结束了。
但真正的教学，才刚刚开始。
而有了五仙的参与，这条路似乎变得更加宽广，更加有趣。
安倓收拾教案时，发现讲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五仙的象征图案。旁边有张纸条，字迹娟秀：
“一点心意，挂在教室，可保学习清净，心神安宁。——胡三娘代五家致”
他将玉佩挂在了教室门口。
风起时，玉佩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像远方的祝福，又像新开始的承诺。
夜樱在窗外悄然绽放。
而在更远的关外，五仙的身影出现在山林间，正热烈讨论着今天的见闻，计划着如何将东瀛的经验融入自己的体系。
桥梁连接的不只是人类与百鬼。
也开始连接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智慧，不同的可能。
而这，也许才是新契约最深远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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