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培训班第一次正式课程的前一天。安倓正在神社的书库里整理教材,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闹——不是争吵,更像是...某种热闹的聚会?
“哎呀呀,这就是新桥梁大人的神社?挺气派的嘛!”一个尖细轻快的声音说。
“胡三姐,小声点,别吓着人家。”另一个沉稳些的声音回应。
安倓放下书卷,走到廊下。前院里站着五位访客,形态各异,却自成一派和谐的气场。
为首的是位身穿绣花旗袍的年轻女子,眉眼妩媚,眼角上挑,身后隐约可见一条蓬松的红色尾巴虚影。她正用折扇轻掩嘴角,打量着神社建筑。
她旁边站着位矮小精悍的中年男子,穿着旧式马褂,眼睛滴溜溜转得极快,手里盘着两个玉核桃。
第三位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背微微佝偻,拄着根乌木拐杖,杖头雕着个刺猬形状。
第四位是位瘦高的青年,面色苍白,穿着青布长衫,站姿笔直得像根竹子,几乎不眨眼。
最后一位是蹲在石灯笼上的...一只大灰鼠?不对,仔细看是位极矮小的老者,蹲坐的姿势却颇为端庄,正用前爪——或者说手——捋着胡须。
煌敦奴已经站在鸟居前,铃铛发出戒备但礼貌的轻响:“欢迎来到神社。请问诸位是...?”
旗袍女子合扇行礼,动作优雅:“失礼了。我们是关外来客,听说此地有新桥梁坐镇,特来拜会。妾身姓胡,家中行三,叫我胡三娘就好。”
马褂男子拱手:“黄十三,幸会。”
老太太微笑:“老身白婆婆。”
青衫青年微微颔首:“柳七。”
石灯笼上的小老头发声,声音竟意外的清亮:“灰老五见过桥梁大人。”
安倓走下台阶还礼:“我是安倓。欢迎各位远道而来。关外...是指东北那边?”
胡三娘掩嘴轻笑:“正是。我们五家在那片山林乡野间,也算有点小名头。近日察觉到天地气脉大变,细查之下方知是此地有新约订立,桥梁易主。所以特来...”
她话未说完,樱岸军师从侧殿走出,异色瞳孔扫过五人,突然深深鞠躬:“竟是东北五家仙亲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五人对视一眼,似乎对樱岸认出他们并不意外。白婆婆拄着拐杖上前一步:“这位军师好眼力。我们确实不是什么正经访客,而是嗅到了‘同源’的气息,特来探查。”
“同源?”安倓不解。
柳七开口,声音平直无波:“阁下身上,有我们熟悉的气息。虽与我们的道不同源,却出自类似根基——皆是人灵共修,调和阴阳的路子。”
黄十三补充,手里玉核桃转得飞快:“说白了,咱们是老乡!虽然你修的是东瀛百鬼的桥,我们走的是关外五仙的道,但都是站在人灵之间,做那调和的活儿!”
大黄黄从后院跑过来,见到五人时突然刹住脚,尾巴警觉地竖起,但随即又放松下来:“汪...你们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又好奇特...”
小白白飘到安倓身边低语:“大人,他们很强...但很温和。像深山里修炼了很久的古树。”
安倓定了定神:“既然如此,请进茶室细谈。煌敦奴,备茶。”
茶室里,气氛有些微妙。五仙坐在一侧,安倓一行坐在另一侧。煌敦奴奉上茶点,胡三娘拈起一块羊羹,细细端详:“东瀛的茶点,倒是精致。我们那边惯吃榛子、松子、山里红。”
白婆婆抿了口茶:“好茶。这冲泡手法,有古韵。”
安倓开门见山:“诸位所说的‘同源’,能详细说说吗?”
五仙交换了眼神。灰老五跳到茶几上——现在能看清他确实是位极矮小的老者,穿着灰色短褂,动作却极灵巧:“桥梁大人,您可知天下调和阴阳者,不止您这一脉?”
“愿闻其详。”
胡三娘接话:“我们五家,在关外被称为‘保家仙’。胡家狐仙主智,黄家黄仙主机,白家白仙主医,柳家柳仙主武,灰家灰仙主运。祖祖辈辈与人类家族缔结契约,保家宅平安,收香火供奉,借人气修行,互惠互利。”
柳七补充:“本质与您所做类似——建立人灵之间的秩序,避免冲突,促进共生。”
黄十三搓着手:“但我们只管自家一亩三分地,顶多庇佑几个村落。您这可厉害了,一口气把整个人类和百鬼世界都给连起来了!这手笔,佩服佩服!”
白婆婆却微微皱眉:“只是手笔太大,风险也大。老身观此地气脉,新约初立,根基尚浅。若有动荡,恐怕...”
樱岸点头:“婆婆慧眼。这正是我们当前面临的挑战。新契约刚满月,两个世界都在适应期。明天我们将开始培训第一批‘觉醒者’——那些因新约而激活灵视能力的人类后代。”
灰老五耳朵动了动:“觉醒者?有趣。我们那边叫‘开眼’或‘通窍’。每几十年总会出几个这样的孩子,大多被我们各家领回去教导了,免得他们自己瞎练走火入魔。”
安倓眼睛一亮:“那诸位在这方面一定很有经验?”
胡三娘扇子轻摇:“经验不敢说,法子倒有一些。怎么,桥梁大人想取经?”
“正是。”安倓诚恳道,“我们刚开始筹备培训体系,很多方面都在摸索。如果诸位愿意分享经验,感激不尽。”
五仙互相看了看。白婆婆缓缓道:“教你可以。但有个条件。”
“请讲。”
“让我们观摩你的教学。”柳七说,“我们想看看东瀛的桥梁,是怎么带学生的。”
黄十三嘿嘿笑:“对对,交流学习嘛!我们也想看看你们这套‘百鬼桥梁系统’是怎么运作的。说不定能偷师几招,回去改进我们那老掉牙的‘保家仙模式’呢!”
安倓想了想,看向樱岸。军师微微点头。
“好。”安倓答应,“明天上午九点,第一堂课。欢迎诸位观摩指教。”
胡三娘满意地笑了:“爽快。那今天我们先在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对了——”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红色玉佩,放在茶几上,“这是见面礼。贴身佩戴,可防心魔侵扰,对你教学生有用。”
黄十三也摸出个小锦囊:“我这儿有点醒神开窍的香料配方,给那些刚开始‘开眼’的孩子用正合适。”
白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枚干草药:“安神定魄的方子。熬水喝或做成香囊都行。”
柳七放下一卷皮纸:“基础吐纳法门,通用的。”
灰老五则推过来一个小木盒,打开里面是五枚颜色各异的石子:“五行定位石。学生灵力暴走时,按五行方位摆放,可稳定气场。”
安倓起身郑重行礼:“厚礼重情,安倓铭记。”
五仙也起身还礼。胡三娘道:“那就不多打扰了。明日课堂见。对了——”她走到门口,回头一笑,眼角上挑的弧度带着几分狡黠又真诚,“桥梁大人,你这摊子铺得大,日后若遇关外方面的麻烦,可以找我们。毕竟...‘同行’虽多,真正‘同源’的可没几家。”
五人离开神社,身影没入树林,转眼就不见了。
茶室里安静片刻。大黄黄第一个开口:“他们...好特别。明明很强,却不摆架子。”
小白白飘到那些礼物前:“而且很细心呢,都是教学能用上的东西。”
樱岸逐一检查礼物,点头:“都是真品,而且品质上乘。东北五仙果然名不虚传,这份人情不小。”
煌敦奴轻触那枚红色玉佩,铃铛发出悦耳的共鸣:“他们在示好,但也确实想观察我们。白婆婆的话里有话——他们担心新契约不稳。”
安倓拿起五行定位石,感受着其中温和而稳固的能量波动:“他们说的‘同源’,我有点明白了。虽然法门不同,文化不同,但都在做同样的事:在人与非人之间建立理解和秩序。”
“问题是,”樱岸沉思,“为什么他们现在出现?仅仅是因为感应到新契约?”
煌敦奴摇头:“五仙在关外修行千年,向来不涉足东瀛之地。这次远道而来,肯定不只是为了‘交流学习’。”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枝头,歪头看了看茶室,又飞走了。
安倓想起胡三娘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说‘日后若遇关外方面的麻烦’...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会有麻烦从关外来?”
“未雨绸缪罢了。”樱岸收起礼物,“无论如何,明天先应对好第一堂课。五仙在场观摩,既是机会也是考验。”
大黄黄挺起胸膛:“我会把神社打扫得干干净净!给客人们留个好印象!”
小白白也来劲了:“我会调整光芒,让教室明亮又不刺眼!”
煌敦奴微笑:“那我去准备茶点。关外的客人,也许可以试试和果子与中式点心搭配?”
安倓看着忙碌起来的同伴们,心中那份因未知访客而产生的疑虑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期待。
东北五仙的到来,像是打开了一扇新窗,让他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原来在百鬼与人类之间,还有这么多不同的调和者,这么多不同的道路。
而明天,这些道路将第一次交汇在同一间教室里。
他走到书库,重新翻开教材,这次心中有了新的想法。也许教学方式可以调整,融入一些五仙带来的思路...
夕阳西下时,安倓还在修改教案。煌敦奴端来晚餐,轻声说:“和也下午传讯息来,说明天会提前到,帮忙准备。”
“是个好孩子。”安倓接过碗筷,“对了,你说五仙会怎么看待和也这样的觉醒者?”
煌敦奴想了想:“应该会觉得很熟悉吧。毕竟他们世代都在引导这样的孩子。”
夜幕降临,神社灯火亮起。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近处的山林幽暗静谧,而神社恰好处在光与暗的交界。
就像安倓自己。
也像即将到来的五仙。
更像所有站在边界上,试图连接两个世界的存在。
安倓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五仙来的方位。关外的大地,千里的距离,不同的文化,却孕育出了相似的守护者。
也许世界本就比想象中更联系紧密。
也许桥梁从来不止一座。
而明天,这些桥梁将第一次彼此看见。
他合上教案,吹熄书房的灯。
“晚安,世界。”
窗外,月光如水。而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似乎有几双眼睛温和地注视着神社,然后满意地悄然退去。
夜还很长。
但黎明终会到来。
带着新的一课,新的学生,和新的、意想不到的老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