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课结束后的第三天傍晚,神社迎来了一场不期而至的小雨。雨丝细密,将庭院笼罩在朦胧的水雾中。安倓正在书库整理学员的观察记录,突然听到前院传来黄十三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
“下雨天,喝热酒,聊闲天——美事儿啊!”
安倓走到廊下,看到五仙竟不请自来,而且自带酒菜。胡三娘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绘着红梅;黄十三提着两个食盒,香气扑鼻;白婆婆拄着拐杖,但步履稳健;柳七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灰老五则躲在黄十三的帽子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哎呀,桥梁大人,打扰了。”胡三娘收起伞,嫣然一笑,“我们在附近逛了几天,有些发现想跟您聊聊。顺便带了点关外的小吃,一起尝尝?”
煌敦奴闻声出来,见到这阵仗微微一怔,随即微笑:“各位请进茶室,我去备茶。”
“不用茶。”黄十三把食盒放在廊下,“今天咱们喝酒!关外的高粱酒,配小菜,雨天绝配!”
茶室里很快摆开了阵势:五仙带来的熏鸡、酱鹿肉、酸菜白肉、榛蘑炒蛋,还有一小坛贴着红纸的酒。神社这边,煌敦奴准备了热汤和米饭作为搭配。
众人围坐,黄十三给每人都倒了一小杯酒。酒液清澈,香气浓烈。
“先干一杯,为缘分!”胡三娘举杯。
安倓抿了一口,酒很烈,但入喉后暖意迅速蔓延。他看向五仙:“诸位说有些发现?”
白婆婆夹了一筷子酸菜,慢慢吃着:“我们这几天,在你们这座城市转了转。去了老城区,去了学校附近,也去了几个‘气眼’所在。”
“气眼?”樱岸军师问。
“就是能量流动的节点。”柳七解释,“每个城市都有几个自然形成的节点,灵体会聚集在那里。你们神社本身就是一个大气眼。”
灰老五从黄十三帽子里跳出来,跳到桌上,用小爪子蘸了点酒在桌面画起来:“我们发现,这里的节点分布很规律,像是被...规划过的。”
他画出一个简单的星形图案,在几个点做了标记:“神社在这里,老城区的百年老宅在这里,西边的古桥在这里,东边的旧工厂在这里...这些点连起来,是一个阵法。”
樱岸仔细看那图案,异色瞳孔收缩:“这是...‘七星镇灵阵’的变体。但按这个布局,阵法的作用不是镇压,而是...疏导?”
“对!”黄十三一拍大腿,“我们刚开始也以为是镇压阵,但仔细感应后发现,能量是在这些节点间流动的,像血液循环。这不是为了关住什么,而是为了让什么东西保持‘活着’。”
安倓感到一阵寒意:“什么东西?”
五仙交换了眼神。胡三娘放下酒杯,神色变得认真:“桥梁大人,您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百鬼特别多吗?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这么活跃的灵体环境。”
“因为历史?”安倓猜测,“这里是古都,千年积淀...”
“不只是历史。”白婆婆摇头,“每个古都都有历史,但这里的灵体密度和活跃度,比同样历史的其他城市高出一个量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持续滋养它们。”
柳七从背上取下那个长条形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古地图,看样式至少有百年历史。他展开地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七个点——正是灰老五刚才画出的位置。
“这是我们在旧书店淘到的。”柳七指着地图,“民国初年的风水图,标注了本城的‘七星养灵阵’。看这里的小字注释:‘以城为炉,以灵为药,炼长生之基’。”
茶室里安静下来,只有雨打屋檐的声音。
“长生之基...”樱岸喃喃重复,“难道有人想用整座城市的灵体作为...炼丹的材料?”
“不是人。”灰老五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或者说,不完全是。我们仔细探查了那个旧工厂节点——那里阴气最重,阵法核心似乎就在那里。”
大黄黄竖起了耳朵:“工厂?是不是城东那个废弃多年的纺织厂?”
“正是。”黄十三点头,“你们去过?”
“没有。”安倓皱眉,“但和也提到过,他‘看见’最密集的灵体活动就在城东方向。我们还计划下周带学员去那里实地教学。”
胡三娘猛地坐直:“千万别去!至少现在别去!那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煌敦奴问。
白婆婆叹了口气:“那里的灵体不是自然聚集的,是被吸引过去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喂养’它们,让它们保持活跃但不消散。我们在工厂外围感应到了一种很古老的禁制,连我们都无法轻易穿透。”
樱岸迅速在脑中计算:“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养灵阵’在持续运作,那就能解释为什么新契约后这里的觉醒者特别多——阵法已经让这里的灵界密度饱和了,新契约只是打开了最后一道阀门。”
安倓感到问题严重:“这个阵法是谁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就是我们来拜访的真正原因。”胡三娘直视安倓,“三天前第一堂课时,我们在你身上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不只是‘同源’的亲切感...还有阵法核心的气息。”
“什么?”安倓一惊。
柳七指着地图上一个特别标注的位置:“阵法第七个节点,原本应该是城北的山神庙,但五十年前山神庙被拆,建成了...妇幼医院。你是在那家医院出生的,对吗?”
安倓心脏狂跳:“是...父亲说过,母亲是在那家医院生的我。”
五仙的神色变得复杂。灰老五跳到安倓面前,小小的眼睛盯着他:“孩子,你母亲生你时,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安倓努力回忆父亲笔记中的内容:“父亲写道,我出生时医院突然停电,但产房里却自然发光...还有,母亲生我后身体迅速衰弱,三个月后就...消散了。”
“不是消散。”白婆婆的声音充满悲悯,“很可能是能量转移。那座医院建在阵法节点上,你母亲又是鬼女,你出生的那一刻...阵法可能通过她,把某种东西转移到了你身上。”
黄十三接口:“所以我们感应到的‘阵法核心气息’,不是从外界,是从你体内发出的。你是...活着的阵眼。”
死寂。
长久的死寂。
安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但他能感觉到体内两股力量的流动——不,现在想想,不是两股,是三股。人类的血脉,鬼女的传承,还有...某种更深层、更古老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他听见自己问,“转移到我身上的,是什么?”
五仙沉默了。最后是胡三娘艰难开口:“我们不确定。可能是纯粹的能量,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某个存在的‘种子’。需要进一步探查才能知道。”
樱岸突然站起:“如果安倓大人是阵眼,那布阵者一定会来找他。这个阵法运作百年,必有维护者。”
“已经来了。”柳七平静地说,“这几天我们在城里转,发现有人在跟踪我们。不是普通人,身法很特别,像是...专业的‘守阵人’。”
煌敦奴的铃铛突然齐声作响,不是她摇动的,是自发鸣响:“结界被触动了!有人在神社外围!”
所有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大黄黄压低身形,小白白的光芒变得锐利。
但来者没有强行突破结界,而是礼貌地敲响了神社的大门——三声,规律而克制。
安倓深吸一口气:“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容貌普通,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普通。他手里提着一个老式公文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晚上好。”男人微微鞠躬,声音温和,“抱歉冒昧来访。我是本市民俗研究会的干事,姓陈,陈文渊。”
他的目光扫过茶室里的众人,在五仙身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落在安倓身上:“您就是安倓先生吧?久仰。我有些关于您父亲安阳先生的资料,想请您过目。”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文件夹的封面,用毛笔写着两个字:
“阵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