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院很简陋,用粗细不一的树枝和竹片扎成,歪歪扭扭,但还算结实。院里开垦出几畦菜地,种着些蔫头耷脑的青菜,角落堆着柴火和晒着的草药。木屋比周围其他家看起来齐整些,屋顶茅草也厚实,门板紧闭,窗棂上糊着发黄的毛边纸。
林晚晚走到篱笆门前,正要抬手叩击那扇虚掩的柴扉,木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端着一个破旧的木盆,走了出来。少年皮肤黝黑,身形精瘦,穿着一身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粗布短褂,头发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他有一双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静而机警的眼睛,此刻正带着审视和疑惑,看着篱笆外这个陌生、狼狈、拄着木杖的不速之客。
“你找谁?” 少年开口,声音还带着点变声期的沙哑,语气平淡,没什么情绪。
“请问……是石头家吗?” 林晚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她抬起手,露出掌心那块深褐色的、刻着“张”字的木牌,“是……是老张叔让我来的。”
听到“老张叔”三个字,少年石头沉静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他放下木盆,走到篱笆门边,目光先是快速扫过林晚晚全身,在她脸上、身上的伤痕和虚弱状态上停留片刻,然后才落在她手中的木牌上。
他伸出手。林晚晚会意,将木牌递过去。
石头接过木牌,用手指仔细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又凑到眼前看了看木质和边缘,似乎在确认真伪。片刻后,他将木牌递还给林晚晚,眼中的审视淡去了一些,但依旧没什么热络的表情。
“进来吧。” 他拉开柴扉,侧身让开,言简意赅。
林晚晚道了声谢,拄着杖走进小院。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草药晾晒得也很有条理,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的草药味。
石头关好柴扉,走在前面,推开木屋的门:“我爷进山采药,还没回来。你先坐。”
屋里比老张头的木屋宽敞些,但也同样简陋。正中一张粗糙的木桌,两张条凳,靠墙是土灶和水缸,另一侧用布帘隔开,想来是睡处。空气中除了草药味,还有一股更浓郁的老人味和烟火气。
石头给她倒了碗温水,放在桌上,自己则在对面条凳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解释。
林晚晚喝了一口温水,润了润干得发疼的喉咙,斟酌着词句:“我……在山里遇了险,受了伤,迷了路,幸好遇到张老,他救了我,给我治伤,又指了路,让我来找你,说是……能有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帮忙弄点药和衣服。” 她说的基本是实话,只是隐去了关键的身份和冲突。
石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她提到“遇险”“受伤”时,目光在她身上的伤口处再次掠过。
“张爷爷……他还好吗?” 石头问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很好。我离开时,他还叮嘱我路上小心。” 林晚晚答道。
石头点了点头,没再多问老张头的事,转而道:“你的伤,张爷爷处理过了?”
“嗯,用了药,包扎了。内伤还需要静养,外伤也需换药。”
石头站起身,走到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旧木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几个粗陶罐和油纸包,又取出一卷干净的、有些发灰的粗纱布。他将东西放在桌上,道:“张爷爷的止血生肌药是好的。我这里还有些他以前留的‘断续膏’,对骨伤有用,但不多。干净的布有。外敷的药,我可以帮你换。内服的……我这里只有些寻常的益气补血草药,效果慢。你要好的,得等货郎来,或者去镇上。”
他的安排条理清晰,务实,不带多余感情,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像是个久经世事的大人。
“谢谢,有这些就很好了。” 林晚晚真心说道。能在这种地方得到这样的帮助,已是万幸。
“不用谢。张爷爷交代的事,我会做。” 石头语气依旧平淡,他看了看林晚晚身上破烂不堪、沾满血污泥水的衣服,又道,“衣服,我爷有件旧褂子,改改你能穿。裤子……我找赵婶问问,看她家有没有多余的旧衣。你先换药,我去烧点热水,你擦洗一下。”
他说完,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生火烧水,准备干净的布巾,又将那罐“断续膏”和研磨草药的钵子拿到近前。动作熟练麻利,显然常做这些事。
林晚晚依言,在石头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脱下外衣,露出里面同样污秽、但伤口已被老张头处理过的里衣。石头看到她身上那些新旧交叠、尤其是肋下和手臂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手上动作依旧稳定,用温水浸湿的布巾,帮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污,然后仔细地涂上药膏,重新用干净纱布包扎。
他的手法不如老张头老道,但胜在细致认真,力道控制得很好,尽量避免给她增加痛苦。换药的过程中,两人几乎没什么交谈,只有柴火噼啪声和偶尔的水声。
“你身上……不止是摔伤和野兽抓伤。” 石头在包扎她手臂上一道尤其深的、边缘泛着不正常青黑色的伤口时,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不是疑问,是陈述。他抬眼看了林晚晚一眼,眼神里带着探究,“这像是……被什么阴毒东西的爪子划的,还带了点邪气。张爷爷给你用过‘辟邪散’了?”
林晚晚心中一震。这少年,竟能看出伤口残留的、极淡的阴煞气息?是老张头教他的?还是他本身就有不寻常的感知?
“是……遇到点不干净的东西。” 她含糊应道,没有否认。
石头没再追问,只是从另一个小陶罐里,挑出一点味道刺鼻的黑色药粉,混在“断续膏”里,涂抹在那道伤口上。“这个能拔除一点残余的阴气。但根子里的,还得靠你自己。” 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她胸口(玉佩所在)和眉心。
林晚晚默然。这少年,比她想象中更不简单。
换完药,石头又去隔壁赵婶家,果然借来一套半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但浆洗干净的粗布衣裤,看款式是年轻女子穿的,大小也勉强合身。他自己则找了件爷爷的旧褂子,用石刀和骨针,笨拙但飞快地改了改袖长和下摆。
热水烧好,石头很避嫌地出了屋子,带上门,说去溪边处理赵大石分给他的那块山羊肉(作为带路的酬谢?),让她自己擦洗。
林晚晚忍着疼痛,用温热的水快速擦洗了身体,换上了干净衣物。虽然布料粗糙,补丁硌人,但比起之前那身血污泥泞、冰冷湿透的衣服,已是天壤之别。清爽和干暖,让她精神也振奋了些许。
她将换下的脏衣服和染血的布条卷好,放在墙角。又拿出老张头给的干粮,就着温水吃了些。眉心的印记和玉佩持续散发着温养的能量,配合着新换的药膏和干净的环境,她能感觉到身体正在缓慢但确实地恢复。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石头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小块用阔叶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烤肉,还有几根洗干净的野葱。他没多说什么,将烤肉和野葱放在桌上,又盛了两碗稀薄的菜粥。
“吃吧。山里没什么好东西。” 他在对面坐下,自己也端起碗,就着烤肉,沉默地吃起来。
林晚晚道了谢,也小口吃着。烤肉只是简单烤熟,撒了点粗盐,但对饥肠辘辘的她来说,已是美味。菜粥很稀,但暖和。
饭间,石头简单说了下“野沟子”的情况。算上赵大石家,一共八户,三十来口人,大多靠打猎、采药、在山坡开点薄田为生,日子清苦。这里离最近的镇子要走两天山路,所以平时很少与外界接触,只有每月初一、十五,可能会有货郎或者收山货的商人过来,用盐、铁器、布匹等换些皮毛、药材、山货。
“最近……有外人来过吗?” 林晚晚状似无意地问。
石头吃饭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她:“有。前些天,有骑马的、穿得挺光鲜的人路过,在溪口那边停了停,问了问路,好像是往北边老林子方向去的。没进沟子。”
北边老林子……林家!林晚晚心中一紧。
“还有,” 石头继续道,语气平淡,“今天下午,你到之前,也有个生面孔在沟子外头转悠,戴着个破毡帽,看不清脸,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在等人。没跟人搭话,后来往西边去了。”
戴破毡帽的生面孔?林晚晚立刻想起了老张头木屋外,那些被令箭召回的追兵。是漏网之鱼?还是另有目的?
“西边……是去哪里的路?” 她问。
“西边是乱石坡,往里走是更深的老林子,没什么人家,倒是有几条猎道,能通到山外另一条官道,但很难走。” 石头解释道,看了她一眼,“你是在躲人?”
林晚晚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出门在外,小心点总没错。”
石头也没追问,低下头继续喝粥,半晌,才低声道:“张爷爷让你来找我,是信我。这沟子里,大部分人没啥坏心眼,但日子太苦,有时候为了点盐巴粮食,也保不齐有人会动歪心思。你养伤这段,尽量别出这个院子。缺什么,跟我说。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远房表姐,家里遭了灾,投奔来的。我爷那边,我会说。”
他考虑得很周到,连身份都帮她编好了。林晚晚心中感激,这少年虽然沉默寡言,但办事牢靠,心思细腻。
“谢谢你,石头。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张爷爷的事,就是我的事。” 石头摇摇头,收拾了碗筷,又道,“晚上你睡里面,我爷的铺。我睡外面。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别出来,也别点灯。”
他指了指用布帘隔开的里间。
安排妥当,石头又检查了一遍门窗,添了把柴让灶膛里的火保持一点余温驱寒,便抱起一床旧薄被,在外间靠墙的干草堆上铺了个地铺,和衣躺下,不再说话。
林晚晚走进里间。这里更狭小,只有一张用木板搭成的矮铺,铺着厚厚的干草和一张洗得发白的粗布单子,一床同样陈旧的薄被。虽然简陋,但干净,没有异味。
她轻轻躺下,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因为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稍稍放松。她侧耳倾听,外间很快传来石头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已经睡着。
她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老张头神秘的援手、赵大石的偶遇、石头这个沉稳得不像少年的少年、还有那个戴破毡帽的生面孔……
林家召集令箭的原因是什么?那个戴毡帽的人,会不会是林建国派来暗中查探的眼线?“野沟子”这个看似与世隔绝的山坳,真的安全吗?石头和他爷爷,与老张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知道多少?
无数疑问盘旋。但至少,她暂时有了一个遮风挡雨、能安心养伤的地方。有了石头这个看似可靠的接应人。
她缓缓运转眉心印记的能量,配合玉佩暖流,滋养着身体。伤势在缓慢恢复,力量也在一点一滴积累。
窗外,山风呜咽,林涛阵阵。远处似乎传来一两声夜枭的怪叫,更添山林夜的深沉与寂静。
突然——
“笃、笃笃。”
极其轻微、有节奏的叩击声,从木屋的后窗方向,极其突兀地响起!
不是风吹,不是兽挠。是人!有人在敲窗!
林晚晚瞬间睁大眼睛,全身肌肉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外间,石头均匀的呼吸声也戛然而止。
深更半夜,谁会来敲这深山孤屋的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