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近了。
不是狂躁的、漫无目的的吠叫,而是那种低沉、短促、带着明确指向性的“呜呜”声,夹杂着爪子刨抓落叶和泥土的“沙沙”响动,从木屋东南方向的密林中,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稳定地、不疾不徐地迫近。间或响起一两声人声的呼喝,语气严厉,是在约束猎犬,也是在相互传递位置信息。
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药香、食物的温热气息,都被这股从门外渗入的、冰冷的追捕压力挤到了角落。昏黄的油灯火苗不安地摇曳着,在墙壁上投下老张头凝立不动的、拉得细长的剪影,和床上林晚晚因惊悸而微微蜷缩的身影。
林晚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和脏腑的闷痛。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因恐惧而发出丝毫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压到了最低,细若游丝。冷汗从额角滑落,沿着冰冷的脸颊,滴入身下粗糙的兽皮。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也能“感觉”到,眉心那点印记正在微微发热,仿佛对屋外逼近的、充满恶意的搜寻力量产生了本能的应激反应。
她不能动,不能有任何能量波动。老张头说过,只要不出去,不弄出大动静。可山犬的鼻子……还有追兵中,会不会也有类似老张头这样,懂得“山林法子”、能感知异常的人?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门边那个如山岩般沉稳的背影上。
老张头依旧保持着微微侧身、透过门缝向外凝视的姿势,一动不动。昏暗中,林晚晚只能看到他半边脸颊深刻的轮廓线条,和那双微微眯起的、锐利如隼的眼睛。他的呼吸平稳得近乎不存在,周身那种与山林浑然一体的沉静气息,此刻仿佛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木屋内的“生人气”与屋外弥漫的肃杀隔绝开来。
“呜——汪!汪汪!”
犬吠声已经到了木屋外不足三十步的距离!甚至能听到猎犬粗重的喘息和用鼻子拼命嗅探地面的声音。不止一条!至少三条,或许更多。
“这边!黑子有反应了!血迹和气味到这附近特别浓!”
“仔细搜!石缝、树洞、灌木丛,一个都别放过!”
“妈的,这丫头属兔子的?伤成那样还能跑这么深?”
追兵的人声也清晰可闻,带着焦躁和不耐,但搜索的节奏并未慌乱。脚步声分散开来,呈扇形向木屋所在的山壁凹处合围。
林晚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凶猛的猎犬就会扑到门上狂吠,锋利的爪牙会撕开这扇单薄的木门,然后那些林家的爪牙就会一拥而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的老张头,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超出林晚晚视线的捕捉,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行云流水般的从容。没有转身,只是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灵蛇出洞,在腰间几个不起眼的粗布小袋上飞快地一掠。
几点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破空声响起。
紧接着,林晚晚看到,老张头左手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撮暗绿色的、近乎干枯的草屑。他指尖用力一搓,草屑化为更细的粉末,然后他凑到唇边,对着门缝,极其轻微、却异常绵长地,吹出了一口气。
没有烟雾,没有火光。
但就在他吹出这口气的瞬间,林晚晚眉心那特殊的感知,清晰地“看”到,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辛辣、苦涩、又混杂着一丝奇异腥气的“气”,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的微风,顺着门缝,悄无声息地流淌了出去,迅速弥漫在木屋门口方寸之地。
这气息与山林中草木、泥土的气息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挑衅的刺激性,却又巧妙地与周围的腐叶、湿土味道混合,形成一种更为复杂、令人下意识想要避开的气味场。
与此同时,老张头空着的右手,五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门框内侧几个看似普通木节的凸起上,快速而有节奏地叩击、拨动了几下。那动作不像随意拍打,更像是在触发某种极其隐秘的机括。
“咔、哒、咔……”
几声细微到几乎被犬吠和人声完全掩盖的、仿佛老旧齿轮转动的轻响,从木屋底部和周围的地面隐约传来。
林晚晚感觉到,身下的木板床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不是地震,而是一种更内敛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被调整、激活了的波动。紧接着,木屋周围,那些她之前并未在意的、攀附在岩壁和木墙上的、看似杂乱无章的藤蔓、苔藓、以及几丛特定的杂草,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活力,颜色在昏暗中似乎变得更深、更润了些,散发出的植物气息也骤然浓郁、混杂起来,其中还夹杂了一丝极淡的、类似某种兽类巢穴的腥臊味。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三秒内。老张头的动作流畅、精准、悄无声息,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就在老张头做完这一切,重新恢复静立姿态的下一秒——
“呜呜?嗷——!”
木屋外,那几条原本兴奋低吠、越逼越近的猎犬,突然齐齐发出了怪异的、带着困惑和不适的呜咽声!吠叫声变得迟疑、混乱,甚至带上了几分惊惧。能清晰地听到爪子慌乱刨地的声音,和牵引绳被猛地绷紧、拉扯的“唰唰”声。
“黑子?怎么了?”
“虎头!回来!别乱闻!”
“不对劲!这地方气味太乱了!有股怪味,冲鼻子!”
“妈的,什么鬼地方?像是进了蛇窝和獾子洞!”
“看看周围!有没有山洞?那丫头会不会钻洞里了?”
追兵们显然也察觉到了异常。猎犬的异常反应和空气中骤然变化的、令人不适的复杂气味,让他们停下了逼近的脚步,警惕地打量起四周。手电光柱胡乱扫过木屋外墙(被厚实藤蔓完美伪装,在昏暗光线下与岩壁几乎一体)、周围的乱石和灌木丛。
“头儿,这边岩壁是实的,没洞!”
“这边灌木太密,不像人能钻进去……”
“气味到这里全乱了,到处是野兽的骚味和怪草味,猎犬也辨不清方向了!”
“会不会是那丫头故意弄的?她懂这个?”
“她都快死了,哪还有这本事?肯定是凑巧跑到这种野兽聚集的晦气地方了!”
追兵们的交谈声充满了烦躁和疑虑。他们显然将此处当成了某种天然的、气味复杂混乱的“兽穴”或“瘴地”,是山林中猎人和野兽都尽量避免深入的特殊区域。这种地方,不仅追踪困难,还可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毒虫、瘴气、陷阱等)。
“妈的,真邪门!” 领头的骂了一句,声音带着不甘,“扩大范围,绕开这片,到上下游再搜!那丫头受了重伤,肯定跑不远,不可能凭空消失!留两个人,盯住这附近出口,其他人散开!”
脚步声和犬吠声开始向两侧移动,逐渐远去。但并没有完全消失,能听出有人就在不远处的下风位置徘徊、监视,显然是执行“盯住出口”的命令。
木屋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但气氛比之前更加紧绷。远去的危险并未解除,而是变成了更耐心、更持久的围困。
老张头依旧站在门边,侧耳倾听,直到那些脚步声和犬吠声确实转移到更远的地方,只留下极轻微的、属于监视者的动静,他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线条,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他转过身,走回灶台边,重新拿起勺子,搅动锅里已经有些稠了的粥,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昏黄的光线下,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那双眼睛,在偶尔掠过林晚晚时,闪过一丝评估和了然。
“暂时没事了。” 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入林晚晚耳中,“我用‘乱魂草’的粉末扰了猎犬的鼻子,又用屋里藏的‘百味囊’机关,放了些混淆气息的药烟,改变了这屋子周围的气场。他们只当这里是处天然的气味混乱之地,不敢轻易深入。但人没走远,在下风口盯着。”
林晚晚悬到嗓子眼的心,这才缓缓落回实处,随即涌起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震撼。她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乱魂草”?“百味囊”?机关?改变气场?
这绝不是普通猎户或郎中的手段!这分明是极其高明的、将山林生存智慧、草药知识、简单机关术,甚至可能触及了一些粗浅“阵法”或“障眼法”原理的手段融合在一起的成果!而且,看老人刚才那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动作,显然对此道钻研极深,运用自如。
他到底是什么人?真的只是一个隐居山野的奇人?还是说……
“张老……” 林晚晚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后怕和虚弱而更加沙哑,“您……刚才那是?”
“一点小把戏,在山里待久了,总要学点防身的本事。” 老张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付畜生和不懂行的外人,够用了。但瞒不了真正的高手,也撑不了太久。‘乱魂草’的气味会慢慢散掉,‘百味囊’里的药烟也有时效。他们现在被唬住,等反应过来,或者换更老练的猎手和鼻子灵的畜生来,还是会露馅。”
他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混合了野菜和不知名肉干的稠粥,走到床边,递给林晚晚:“趁热吃。你需要补充体力。吃完抓紧时间调息。你的伤,光靠药不行,得你自己用‘那点东西’引导着,才好得快。”
他又指了指她的眉心和胸口。
林晚晚接过温热的陶碗,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微微发颤。粥的卖相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但浓郁的谷物和野菜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肉味,对于饥寒交迫、重伤虚弱的她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粥液滑过灼痛的喉咙,落入空荡荡、冷冰冰的胃里,带来一种切实的、活着的暖意。
她一边喝粥,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老人。他坐回木墩,也端着一碗粥,沉默地吃着。昏黄的灯光将他脸上的皱纹映照得更加深邃,那双锐利的眼睛半阖着,似乎在思索什么。
“您……懂得真多。” 林晚晚低声说,带着试探,“不光会治病,还会这些……山林里的法子。我娘当年,一定也承蒙您照顾了。”
听到“你娘”两个字,老张头喝粥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皮,看了林晚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追忆,有一丝极淡的慨叹,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你娘……是个明白人。” 他缓缓说道,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她伤得重,中的毒也怪,但我给她用的药,她都懂。有些草药,我提个头,她就能说出功效,甚至知道更好的配伍。她身上那块玉,和你这块很像,但更温润些,里面的‘气’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更平和,但也更深。她昏迷的时候,那玉一直护着她,和你现在一样。她醒了,也不多问,不打听,就安静养伤,帮我打理药圃,教我认一些外界的稀罕药材。有时候,会看着山外出神,眼神……和你刚才有点像。”
老张头的话,像一幅幅模糊的剪影,在林晚晚脑海中拼凑出母亲当年在此短暂停留的画面。重伤中毒,玉佩护体,安静坚韧,心怀远忧……母亲当年,是在逃避什么?还是像她一样,在筹划什么?
“她没说她为什么受伤,中了什么毒?” 林晚晚忍不住追问,心脏因为期待和紧张而微微收紧。
老张头摇了摇头:“没说。我也没问。山里的规矩。但她离开前的那晚,问了我这附近山势地脉,特别是老林子里,哪些地方阴气重,地脉乱,有古旧传闻。我给她指了几处,包括……”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东北方向,那是林家老宅所在的大致方位。
“你们林家祖宅后山那片老林子。我告诉她,那地方邪性,地脉走势古怪,老辈人说下面不干净,平时采药打猎都绕着走。”
林晚晚的呼吸一滞。母亲当年,是在调查林家老宅!在寻找“夺运鬼母”和那邪阵的线索?她受伤中毒,是否就与那次探查有关?
“她听了之后,什么反应?” 林晚晚的声音有些发紧。
老张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果然如此’。再然后,就什么都没说了。第二天一早,留下些钱和药材种子,走了。走之前,她谢过我,还说……”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细节,“‘若他年有女如我,陷于此地,望张叔念今日之谊,援手一二。’”
林晚晚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入温热的粥碗里。母亲……母亲在二十三年前,重伤离开这里时,就已经预见到了今天吗?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她当年那句托付,难道不仅仅是指这座山,这片林,更是指……林家那个魔窟?
“她……” 林晚晚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她早就知道……早就……”
“你娘是个心思重,但心性极韧的人。” 老张头的声音罕见地柔和了一丝,他看着林晚晚,目光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她当年能撑着离开,你现在也能。把眼泪擦了,粥喝了。养好伤,离开这里,去做你该做的事。这才是对她最好的交代。”
林晚晚用力点头,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将碗里剩下的粥大口喝完。温热的食物和老人的话,像是一剂强心针,不仅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和虚弱,更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重新点燃了一簇微小的、却异常坚韧的火苗。
母亲没有白白牺牲。母亲在二十三年前,就为她埋下了一颗种子。今天,这颗种子,在这位神秘的老猎户手中,发出了第一缕嫩芽。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得更强。必须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吃完粥,老张头收了碗,又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换了外敷的药。药膏依旧刺鼻,带来火辣辣的痛感,但林晚晚咬牙忍住了。
“你眉心的东西,和你那块玉,在引导药力恢复伤势。” 老张头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说道,“老夫不懂你们这些玄乎的东西,但山林万物,自有其理。你这伤,寻常法子好得慢,但配合你那点‘气’,或许能快些。你自己试着引导看看,别急,慢慢来。屋外的人,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但你也别弄出太大动静。”
林晚晚点点头,闭上眼,开始尝试主动引导眉心印记的温润能量和莲花玉佩的暖流,配合体内残留的药力,按照母亲遗录中记载的基础疗伤法门,缓缓运转。一开始有些滞涩,剧痛阵阵袭来,但她不急不躁,一点点调整,一点点适应。
老张头则走到屋子另一角,从一个半人高的粗陶缸里,取出一些晒干的、气味各异的草药,放在石臼里,慢慢捣着。捣药声单调而有节奏,混合着屋外隐约的风声和极远处偶尔传来的、几乎听不见的犬吠,构成了这间山野木屋里,一种奇异而紧绷的安宁。
时间在无声的疗伤和等待中流逝。阳光透过屋顶茅草的缝隙,投下几道细细的光柱,在屋内缓缓移动,显示着时间的推移。
林晚晚沉浸在引导能量的状态中,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有些模糊。她能感觉到伤口在缓慢愈合,内腑的痛楚在减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无力感正在一点点褪去。眉心印记的能量与玉佩的暖流,在这种主动的引导和药力的催化下,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共鸣与增长,虽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的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更久。
屋外,一直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鸣,那些监视的追兵仿佛消失了。
然而,就在林晚晚刚刚完成一次小周天运转,精神稍感疲惫,准备稍作休息时——
“咻——啪!”
一声尖锐悠长、仿佛响箭升空、然后在极高处炸开的厉啸,猛地从东北方向,林家老宅所在的位置,撕裂了山林的寂静,遥遥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三声连响,急促而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急召唤意味!
这声音如此特殊,如此具有穿透力,即便隔着重山密林,也清晰地传入了木屋之中。
林晚晚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老张头。
老张头捣药的动作也早已停下,他侧耳倾听,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林家……最高级别的召集令箭。” 他缓缓说道,声音低沉,“看来,你爹那边,出了大事。或者……是发现了更重要的目标,需要把所有力量立刻收拢回去。”
召集令箭?最高级别?林建国把所有追捕她的人召回去?
为什么?难道母亲最后引爆“破秽之血”和“定神针”造成的反噬,比想象中更严重?还是苏婉儿体内的“鬼母”残念彻底失控,造成了更大的乱子?抑或是……那两名阴山邪修出了变故?
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诱她现身的陷阱?
林晚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是危机,还是转机?
几乎在令箭声传来的同时,木屋外,下风处那一直隐约存在的、属于监视者的细微动静,骤然消失了。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呼哨和迅速远去的脚步声。那些奉命“盯住出口”的追兵,显然也接收到了令箭的信号,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监视,迅速撤离,朝着令箭响起的方向汇合而去。
短短几分钟内,木屋周围,那些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窥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山林原本的风声、水声、鸟鸣虫唱。
危险,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林晚晚和老张头,谁都没有放松警惕。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疑虑。
“你爹这命令,下得蹊跷。” 老张头走到门边,再次透过门缝向外仔细观察、倾听良久,才回过头,沉声道,“不像是因为追不到你而放弃,倒像是有更紧急、更要命的事,逼得他不得不把所有人手立刻调回去。”
“会是什么事?” 林晚晚忍不住问。
老张头摇摇头:“不知道。但能让林建国如此大动干戈,连到嘴边的……猎物都暂时放下,绝不会是小事。” 他看了林晚晚一眼,“这对你,或许是好事,多了喘息的时间。但也可能是坏事,说明有更大的变数发生了,未来更难预料。”
他走回屋内,开始快速收拾一些晒干的肉脯、药饼,又从一个隐蔽的墙洞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沉甸甸的粗布钱袋,掂了掂,走到林晚晚床边。
“不管发生了什么,这里你都不能久留了。” 老张头的语气不容置疑,“林家虽然暂时撤了,但随时可能再来。而且,这令箭一响,恐怕整片山都不太平了。你的伤,暂时要不了命,但需要静养和更好的药。老夫这里,不安全了。”
他将那包干粮和钱袋塞到林晚晚手里:“沿着屋后小溪往下游走,大约一天半路程,有一个叫‘野沟子’的小山坳,那里有几户散居的山民,比这里人多些,也杂些。你拿着这个,”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边缘光滑、颜色深褐、仿佛是什么坚果壳打磨成的简陋牌子,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张”字,“去找一个叫‘石头’的半大孩子,他是我一个远房侄孙,还算可靠。把牌子给他看,他会给你安排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帮你弄点像样的伤药和干净衣服。到了那里,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林晚晚握着那还带着老人体温的干粮、钱袋和木牌,心中五味杂陈。萍水相逢,救命之恩,赠物之谊,指明前路……这份情,太重了。
“张老,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晚晚必当报答。”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却被老人按住。
“报答就不用了。活着离开这片山,别让你娘当年那句话白说,就行。” 老张头摆摆手,又看了一眼她依旧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你现在能走吗?”
林晚晚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虚弱疼痛,但比起早上那种濒死的无力,已经好了太多。眉心印记和玉佩的能量,配合老张头的药,让她恢复了一些行动力。
“能走。” 她肯定地点点头。
“那就好。趁现在天色还早,路上也‘干净’了,赶紧动身。” 老张头帮她拿过床边那件已经洗净烤干、虽然破烂但还算整洁的粗布外衣(她原来那身华服早已被老人处理掉了),又递给她一根削得光滑的硬木手杖,“路上小心,避开大路,沿着溪流走。遇到人,少说话。到了‘野沟子’,也别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石头。这山里,人心比兽心更难测。”
林晚晚一一记下,在老张头的搀扶下,忍着疼痛,慢慢下了床,穿上外衣,拄着手杖。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但她咬牙忍着。
老人将她送到木屋后门。后门外是一条被藤蔓巧妙遮掩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径,蜿蜒向下,隐入潺潺的溪流声中。
“走吧。” 老张头站在门内,昏黄的光从他身后透出,将他佝偻却挺直的身影勾勒得有些模糊,“记住,活着出去。”
林晚晚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救了她两次、神秘而沉默的老人,和这间简陋却温暖的山野木屋。然后,她深吸一口山林清冷的空气,转过身,拄着手杖,沿着那条狭窄的小径,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山下未知的前路走去。
身后,木屋的门,被轻轻掩上,隔绝了那点昏黄的光,也隔绝了这段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庇护。
前路,是陌生的山林,是未愈的重伤,是依旧强大的敌人,是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充满血与火、荆棘与王座的……未来。
但她的眼中,已不再只有恐惧和绝望。
眉心的印记微微发热,胸口的玉佩传来温润的暖意,手中的木牌粗糙却坚实。
她紧了紧握着木杖和干粮袋的手,抬头看向前方被枝叶切割得斑驳的阳光。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变强。
第三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