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房间里只剩下一种声音——不是声音,是威压,是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黏稠的杀意,如同最沉的墨汁,一滴一滴,滴落在凝固的空气里,填满了林晚晚每一次停滞的呼吸,每一寸僵硬的皮肤。
林建国站在门口,黑色的长袍在门口渗入的微光中,不反一丝光亮,反而像是将周围所有的光都吞噬了进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暗红火焰,却在无声地咆哮、燃烧,审视着瘫坐在床脚、如同一具失去生命玩偶的林晚晚。
他的目光,比手术刀更冷,比毒蛇的信子更黏腻,缓慢地、一寸一寸地刮过她。
从她沾满湿泥和草屑、甚至能看到细小血痕的裤脚,到她同样污秽、微微颤抖的指尖。从她被冷汗、雨水和泥土糊住、紧贴在额头和脸颊的凌乱发丝,到她毫无血色、仿佛一触即碎的脸颊。再到她紧闭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两弯脆弱阴影的眼睛,和那几乎看不见起伏的、单薄胸膛。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属于梅林的那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混合着新鲜的泥土腥气、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林晚晚身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汗水和恐惧的气息。这一切,都明晃晃地昭示着她不久前的“不轨之行”。
林建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蹙起的纹路里,没有惊讶,只有被触犯权威的暴怒,和被蝼蚁算计的冰冷耻辱,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的审视。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他周身那恐怖的威压便如同无形的山峦,又向前推进、压实了一分。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嗡鸣。房间角落里,一张老旧木椅仿佛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重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苏婉儿跟在他身后半步,也走进了房间。她依旧穿着高领的衣裙,脸色是那种不见天日的、病态的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焦点却不知落在何处。但在林晚晚那微弱到极限的感知中,苏婉儿心口那道连接着林建国的暗红“线”,此刻正如同被烧红的铁丝,剧烈地灼烫、搏动着,传递着某种狂暴的能量。苏婉儿的身体,也因此而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僵硬和颤抖,仿佛一具被注入过量电流的木偶。
走廊里,那两个模糊的、散发着阴冷邪气的身影并未进入房间,只是如同两尊门神,沉默地矗立在门口两侧的阴影中,将唯一的退路彻底封死。他们的气息如同深冬寒潭底部的水,冰冷、沉寂,却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林建国在距离林晚晚仅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近得能让他看清她脸上最细微的绒毛,能闻到她身上每一种混杂气味的细节,也能……在她有任何异动的瞬间,以雷霆手段将其扼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那张平时看起来儒雅、此刻却笼罩在黑袍阴影和暗红眸光中、显得格外诡异恐怖的脸,逼近了林晚晚。冰冷的、带着梅林甜腻焚香和另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上。
林晚晚的心脏,在胸腔里蜷缩成了一团冰疙瘩,停止了跳动。不,不是停止,是龟息状态下,被压制到了近乎假死的最低频率,缓慢、微弱,如同冬日深埋地下的虫豸。她的血液似乎也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唯有灵台深处,那一点被母亲声音和自身意志共同维持的、观想中的“莲花”,还在微微摇曳,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隔绝着外界恐怖的威压和试图侵入她识海的冰冷意念。
她将自己想象成一块石头,一截木头,一件被遗忘在角落、沾满灰尘和泥土的旧物。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生命。
林建国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她紧闭的眼睑上停留,仿佛要穿透那薄薄的血肉,直视她脑海深处的景象。他看了很久,久到林晚晚几乎要以为自己已经被看穿,那点观想的莲花就要熄灭。
然后,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是养尊处优的苍白,但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甚至透着一股儒雅的意味。可就是这样一只手,此刻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冰冷威仪,缓缓地、目标明确地,伸向了林晚晚的脖颈。
他想干什么?掐死她?还是用更诡异的方式探查?
林晚晚的魂魄几乎要尖叫着逃离这具躯壳,但残存的意志死死地钉在原地,维持着龟息和观想。不能动!绝对不能动!一动,就前功尽弃,就真的完了!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了她颈侧温热的皮肤。那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让她浑身寒毛倒竖,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但她的身体,在外表看来,依旧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最本能的颤抖都没有,仿佛那脖颈真的不属于一具活着的身体。
林建国的手指,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带着某种评估意味地,按压在她颈侧的动脉上。
他在探她的脉搏。
龟息状态下,脉搏微弱缓慢到了极点,几乎难以察觉。但以林建国的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到那细微的、属于生命的最顽强律动。
时间,再一次被拉得无限漫长。
一秒,两秒,三秒……
林建国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林晚晚以为自己的心脏就要因为这种极致的压力和恐惧而真的停止跳动时,林建国的手指,移开了。
但他并没有直起身。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林晚晚沾满泥污、紧紧交握放在身前的双手上。她的手指蜷缩着,指尖有新鲜的和干涸的血迹,有泥土,还有几道被粗糙物体划破的伤痕。
忽然,林建国的手再次伸出,这次,目标是林晚晚的右手手腕。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掌控感。他的手心冰凉,那股寒意瞬间穿透皮肤,侵入骨髓。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沉。手腕!他是不是要探查她体内残存的能量?莲花玉佩的气息虽然被她尽力收敛,但离得这么近,又被他直接接触,会不会被发现?
她几乎要忍不住运转莲花玉佩的力量进行最后的抵抗。但母亲的指引和求生的本能告诉她,不能!现在任何主动的能量波动,都是自寻死路!必须赌,赌他无法穿透龟息状态和她自身的意志封锁,准确感知到她体内那被重重隐藏的玉佩气息!
林建国的拇指,按在了她手腕内侧的某个位置,似乎是某个穴位。一股极其阴冷、细微、却带着强烈探究意味的气息,如同一条冰冷的细蛇,试图顺着她的经脉,向内钻去!
这是……邪门的探查手法!
那阴冷气息钻入的瞬间,林晚晚只觉得整条手臂如同被浸入了冰窟,同时又像有无数细针在血管里穿刺。更可怕的是,这股气息带有一种强烈的、诱导性的邪念,试图唤醒她体内的恐惧、慌乱、以及任何可能残留的能量反应。
“莲花……绽放……淤泥不染……” 她死死守住灵台那点观想,将母亲遗录中最深层的静心法门运转到极致,将所有的意念都收缩、凝聚在那朵虚幻的莲花之中,对外界那阴冷的探查,摆出最彻底的“无知无觉”、“空空荡荡”的姿态。
那阴冷的气息在她经脉中逡巡了片刻,没有找到预想中的剧烈抵抗、能量波动,或者惊慌失措的精神涟漪。只“看”到了一片近乎枯竭的、死气沉沉的、带着过度惊吓和虚弱痕迹的“荒地”。
似乎,这个“闯入者”,真的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误入梅林禁地,被邪阵气息和突发变故吓到魂飞魄散、几乎生机断绝的普通女孩。
林建国的眉头,再次蹙起,这一次,那蹙纹里多了几分阴沉的疑惑和……一丝被愚弄的烦躁。
他松开了手。
林晚晚的手腕无力地垂下,落在冰冷的膝盖上,依旧保持着僵硬蜷缩的姿态。
林建国终于缓缓直起了身体。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晚晚,暗红色的眼眸中光芒明灭不定,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权衡。
房间里,落针可闻。门口那两个阴影中的邪修,气息依旧平稳冰冷,如同两座雕塑。苏婉儿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落在了林晚晚身上,但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许久,林建国冰冷的声音,如同摩擦的砂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把她弄干净。锁好门,看着。明天仪式之前,不许出任何差错。”
这句话,是对苏婉儿说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婉儿木然地、缓缓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林晚晚面前,低头看着她,空洞的眼神里,依旧没有任何光彩。
林建国最后深深地、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了林晚晚一眼,仿佛要将她这副“死狗”般的模样刻进脑子里。然后,他猛地一拂黑袍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门口那两个阴影中的邪修,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走廊的黑暗,消失不见。
沉重的房门,在苏婉儿身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砰”地一声,重新关上,锁死。
房间里,只剩下林晚晚,和站在她面前、如同人形监视器般的苏婉儿。
以及,床底下,那个冰冷沉重的、藏着未知秘密的锈蚀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