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空气湿冷,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被雨水浸泡后的腥气。
林晚晚起得很早,或者说,她几乎没怎么睡。镜中的脸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那点虚亢被强行压了下去,换上了一种平静的、带着淡淡倦意的面具。她选了一套最不起眼的深灰色运动套装,将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戴上一顶鸭舌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早餐时,林建国没有出现,王妈说他身体不适,在房间用早餐。苏婉儿倒是坐在餐桌旁,穿着精致的丝质晨袍,小口喝着咖啡,妆容无懈可击,只是眼神依旧有些空茫,看到林晚晚,也只是抬了抬眼,说了句“早”,便又低下头,仿佛专注于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她心口那道暗红色的连接线,在晨光下似乎更加隐晦,但林晚晚能感觉到,那“线”的存在感,比昨天更强了。
“爸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医生?”林晚晚状似关切地问王妈。
“老爷说不用,休息一下就好。”王妈回答,语气依旧平板。
林晚晚点点头,安静地吃着自己的早餐。她需要找一个合理的、独自外出的理由。直接提肯定不行,林建国和苏婉儿都不会允许。
正想着,客厅的电话响了。王妈去接,片刻后回来:“小姐,是陈景然先生,找您的。”
陈景然?
林晚晚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他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是试探,还是巧合?
她起身去接电话。听筒里传来陈景然温润依旧、却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晚晚,昨晚睡得好吗?听说录制提前结束了,是不是太累了?”
“还好,景然哥。是有点累,所以提前回来了。”林晚晚语气如常,带着一点录制归来的“正常”倦怠。
“嗯,多休息。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陈景然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昨天你回来,见到林叔了吧?他……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或者,看起来状态怎么样?”
他在打探林建国的情况?是关心,还是评估?
“爸看起来是有点累,在书房抽雪茄,脸色不太好。就问了问录制的事,然后说下周回老宅住两天,让我准备一下。”林晚晚如实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女儿对父亲身体担忧”的意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陈景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似乎更沉了些:“回老宅住两天……我知道了。晚晚,你这几天好好在家休息,别乱跑。老宅那边……东西比较旧,你可能会不习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乱跑”和“心理准备”,这两个词被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出来,却让林晚晚听出了一丝告诫和深意。
“我知道了,谢谢景然哥关心。”她乖巧应道。
挂了电话,林晚晚站在原地,心思电转。陈景然这通电话,信息量不小。第一,他确认了林建国状态不佳(反噬未愈)。第二,他对回老宅住两天的事似乎并不意外,甚至可能知情,并提醒她“心理准备”,这暗示老宅之行确实不简单。第三,他让她“别乱跑”……是单纯的关心,还是某种隐晦的警告或限制?
不管怎样,这通电话,反而给了她一个“外出”的契机。
她回到餐厅,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对苏婉儿说:“姐姐,刚才景然哥打电话,说他那边帮我约了一个很擅长调理的中医,说我脸色太差,录节目又透支了,最好去看看,开点药调理一下。他本来要过来接我,但临时有个会……我想着,反正也不远,我自己去一趟行吗?很快回来。”
她搬出了陈景然,又用了“调理身体”这个无可指摘的理由。苏婉儿现在状态异常,未必会深究,即使不同意,她也可以稍后找机会偷偷溜出去。
苏婉儿抬起空洞的眼,看了她几秒,似乎在理解她的话,又似乎在通过那道连接线“请示”什么。几秒后,她点了点头,声音没什么起伏:“去吧,让司机送你。早点回来。”
竟然这么顺利?是林建国那边无暇他顾,还是觉得她一个失去玉佩、又“体弱”的女儿,翻不起浪花?
“谢谢姐姐。”林晚晚压下心中的疑虑,快速回房拿了随身小包,里面只放了少量现金、那个紫檀木盒、以及一包朱砂和几样简单的“防身”小物。
司机将她送到市中心一家颇有名气的中医馆门口。林晚晚下了车,对司机说:“你看病时间不定,你看完先回去,或者找个地方休息,我好了给你打电话。”
司机有些犹豫,但林晚晚态度温和却坚持,加上她抬出了“陈先生约的”,司机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看着林家的车驶离,林晚晚没有走进医馆,而是迅速拐进旁边的小巷,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南码头旧货区。”她报出从紫檀木盒感应中,结合城市地图推测出的、最可能符合“南方、水边、老旧木头”特征的地方。
出租车穿过潮湿的街道,朝着城市南边驶去。越是靠近码头,空气里的水腥味和铁锈味就越浓,街道两旁的建筑也从光鲜的高楼,逐渐变成了低矮、灰暗的旧厂房、仓库和堆积着集装箱的空地。细雨又飘了起来,将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中。
这里的气息杂乱而粗粝,充斥着陈年的机油、腐烂的木材、潮湿的帆布和底层劳工汗水混合的味道。在林晚晚的观气术下(她不得不再次勉强催动),这里的气息也大多是浑浊的灰黑色,偶尔夹杂着零星的、代表不同行业或人群的杂乱色块,毫无“檀木”或“温润玉石”的痕迹。
但她胸前的银片下方,那个微小的印记,在进入这片区域后,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持续的、极其微弱的温热感,不再是静电般的刺痒,而是一种模糊的、指向性的“牵引”。
有门!
她让司机在一个看起来相对热闹些的旧货市场门口停下。市场里挤满了各种摊位,卖旧家具、老物件、二手工具、甚至一些说不清来历的“古董”,人声嘈杂,气息混杂。
林晚晚压低了帽檐,顺着那丝微弱的温热牵引,在迷宫般的摊位和堆积如山的旧物中穿行。牵引感时强时弱,有时在一个堆满旧木雕的摊位前停留,有时又指向某个散发着鱼腥味的角落。她像追寻着风中断线的风筝,心情在希望和焦躁间起伏。
就在她走过一个专卖各种老旧船舶零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铁锈和桐油气味的摊位时,那股牵引感骤然变得清晰、强烈起来!直指摊位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沾满污渍和干涸水藻的旧木箱。
她心跳加速,正要上前细看——
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在斜对面一个卖旧收音机的摊位旁,一个穿着深灰色夹克、戴着棒球帽、身影有些熟悉的高大男人,正状似无意地拿起一个旧收音机摆弄,但帽檐下的目光,却分明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她!
是陈景然的人?还是林建国派来跟踪的?
林晚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太大意了!以为自己甩开了司机,却没想到对方可能早就安排了人盯着!或者说,陈景然那通电话,本身就是试探和预警?
她强迫自己冷静,没有立刻看向那个方向,也没有慌张地跑开。那样只会立刻暴露。她装作对旁边一堆生锈的船锚产生了兴趣,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冰冷的铁锈,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继续观察。
那个灰夹克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发现了,放下了收音机,转身,不紧不慢地朝着市场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是暂时退开,还是在别处继续监视?
林晚晚不确定。但机会就在眼前,那个旧木箱传来的牵引感如此强烈,她不能放弃。
她迅速起身,趁着人群涌动的间隙,快步走到那个堆满船舶零件的摊位前,指着最里面那几个旧木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对摊主——一个满脸皱纹、手指粗黑的老汉说:“老板,那几个箱子卖吗?我想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