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温感

雨，是午夜过后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细密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敲打在玻璃窗上，像春蚕啃食桑叶。渐渐地，雨势大了，雨点连成线，在窗玻璃上蜿蜒出道道扭曲的水痕，将窗外花园里昏暗的路灯光晕扯碎、拉长，变成一滩滩流淌的、冰冷的金色泪渍。

林晚晚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上被雨光映出的、晃动的水影。

她睡不着。

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了极点，像被反复捶打、榨干最后一丝水分的旧麻布，稍微一动，骨骼深处就传来酸涩的嘎吱声。大脑却异常清醒，或者说，是一种过度消耗后的、带着尖锐回响的虚亢。无数画面、声音、气息的碎片，在她闭合的眼睑后无序冲撞——别墅储藏室搏动的暗红“心脏”，李薇薇痛苦扭曲的脸，楚晴惊恐的眼神，林建国书桌前缭绕的雪茄烟雾，苏婉儿心口那道隐晦的红线，以及……胸口那挥之不去的、冰凉的空洞。

她下意识地，又一次将手探入衣领，握住了那枚代替玉佩的银片。金属的冷硬硌着掌心，与皮肤的温度格格不入。曾经，哪怕在最惊恐的夜晚，只要握住那温润的玉石，感受着其中流淌的、与母亲同源的暖意，她就能获得一丝微弱的、但确凿的安宁。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雨声，和这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冷。

这不是恐惧。恐惧是对未知的、可能到来的伤害的反应。而她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失去”。失去了与母亲最后的、有形的连接，失去了重生以来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异常”依仗。她重新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仅凭着一腔恨意和零星记忆碎片挣扎的孤魂。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石子砸在心上。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极其轻微、沉闷的敲击声，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

不是雨声，不是风声。是某种质地坚硬的、不大的东西，轻轻磕碰在木质表面的声音。

林晚晚的身体瞬间僵直，所有涣散的意识在刹那间收拢、绷紧。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只有耳朵和观气术提升到极限，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常。

声音没有再响起。

但她的观气术“看到”，房间靠近衣柜的墙角地板位置，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不同于房间本身气息的“涟漪”。那涟漪的核心，散发着一种淡淡的、陈旧檀木混合着微弱霉味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水汽？

檀木？水汽？

她猛地想起那个紫檀木盒！以及盒中感应到的、指向南方水边旧木区的模糊指引！

难道是……盒子？

她屏住呼吸，轻轻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如同夜行的猫，悄无声息地挪到衣柜旁。

墙角空无一物，只有一片被窗外微弱光线映亮的、光洁的木质地板。

但她的观气术告诉她，那里刚刚确实“有东西”存在过，留下了短暂的能量痕迹。那痕迹很“新”，却又透着一种跨越了时间的“旧”意，像是尘封已久的物事被短暂唤醒。

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地板。触感冰凉光滑，没有任何异物。可就在她指尖掠过的瞬间，胸前的银片下方，锁骨处那个“信标”消失后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印记，忽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被静电刺了一下的麻痒感。

紧接着，一点比米粒还小的、黯淡的、几乎与地板同色的暗金色光点，在她指尖刚刚触碰过的位置，一闪而逝。

是“信标”残留的印记，与这房间里的某种“痕迹”产生了共鸣？

林晚晚的心脏狂跳起来。这绝非偶然！这个房间，或者说这栋别墅里，还藏着与玉佩、与那个紫檀木盒、甚至与母亲有关的、她尚未发现的秘密！

是母亲留下的后手？还是当年发生了什么，在这里留下了印记？

她立刻集中全部心神，将残存不多的精神力凝聚在双眼和感知上，观气术全力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检视”以刚才那点暗金光芒出现的位置为中心，周围半径一米内的地板、墙壁、乃至天花板。

没有。除了那点早已消散的檀木水汽涟漪和一闪而逝的共鸣光点，再没有任何异常的能量痕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过度疲惫和紧张下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线索断了，但方向似乎又多了一个——除了南方水边的旧木区，这栋她居住的别墅本身，也可能隐藏着秘密。而且，这秘密很可能与母亲，与玉佩，甚至与二十三年前的事有关。

只是，如何触发？如何寻找？她现在的状态，连维持观气术都感到阵阵刺痛，更别说进行更深层次的探查了。

雨，似乎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无休无止的背景音。

林晚晚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疲惫感如同潮水，再次汹涌袭来，这一次，带着一丝冰冷的绝望。

她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迷宫中央，手里只有几根快要熄灭的火柴，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前后左右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每一条路都可能通向陷阱，也可能通向生机。而时间，如同这窗外冰冷的夜雨，正一刻不停地流逝，将她推向那个名为“老宅收割”的终点。

不能坐以待毙。

她深吸一口带着雨夜湿冷空气的气息，撑着墙壁，慢慢站起来。目光重新变得沉静、锐利。

既然被动等待线索出现行不通，那就主动出击。

南方的线索虽然模糊，但至少有一个方向。

明天，她必须想办法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