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铁艺大门在车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重而熟悉的闷响，像是野兽合拢了咀嚼猎物的嘴。
林晚晚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主宅门前。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泛着冰冷的光泽。别墅里很安静，只有王妈迎出来接过行李时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小姐回来了。”王妈的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快速扫过林晚晚苍白的脸，又垂下，“老爷在书房，请您回来后过去一趟。婉儿小姐……在花房。”
“知道了。”林晚晚点头，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轻快，“我先回房放东西，换件衣服就去见爸爸。”
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有几分钟，用来调整状态，用来思考应对。
她的房间还保持着离开时的样子，整洁，冰冷，缺乏人气。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流露出片刻真实的疲惫。玉佩的失效如同抽走了她一部分生命力，不仅是防护的消失，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失重感。
不能依赖外物。她反复告诉自己。母亲留下玉佩是为了保护她，而不是让她成为依赖玉佩的废物。真正的力量，应该来自于她自己，来自于她对真相的追寻，来自于她复仇的决心。
她走到衣柜前，换下外出的衣服，穿上一条样式简单的家居裙。在挑选配饰时，她的手指掠过空荡荡的脖颈——那里原本戴着玉佩。她顿了顿，从抽屉深处，拿出了一条极其普通的银链，链坠是一个小巧的、没有任何花纹的圆形银片。这是她前世在地摊上买的，不值钱，但陪伴了她很久。
将冰凉的银链戴在脖子上，银片贴着锁骨下方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信标”消失后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印记。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的触感传来，代替了玉佩曾经的温热。这提醒着她，温暖和庇护已成过去，前路唯有冷硬与孤绝。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几次微笑，直到那笑容看起来不那么僵硬，带着一丝录制归来的“正常”疲惫和放松，她才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走向三楼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淡淡的雪茄味——林建国心情不好或思考问题时才会抽的味道。
她敲了敲门。
“进来。”林建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晚晚推门进去。
林建国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果然夹着一支雪茄，但没有抽，只是任由它慢慢燃烧。他穿着家居服，看起来比平时随意，但脸色却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白，眼下的阴影很重，连平时精心打理的头发都显得有些蓬乱。最重要的是，在他周身，那层原本浓郁而稳固的、代表财富和权势的金色气息，此刻显得异常黯淡，边缘甚至有些模糊、波动，而在那金色深处，几缕暗红色的、如同未愈伤疤般的痕迹，正隐隐浮现、扭动。
反噬的伤痕，比她想象的更重。昨夜强行镇压李薇薇，显然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林晚晚心中稍定，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关切的惊讶：“爸，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林建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很深，像两口冰冷的深井，试图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地、仔细地打量着她，从她的脸，到她的脖颈（在那里停顿了一瞬），再到她的全身。
他在评估。评估她昨晚受到的影响，评估她此刻的状态，评估她是否察觉了什么，或者……失去了什么。
“录制还顺利吗？”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还好。”林晚晚走到书桌前，没有坐下，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就是有点累。没想到录节目这么耗费精神。薇薇姐好像还生病了，提前结束了。”
她将话题引向李薇薇，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将自己置于“不知情者”位置的自我保护。
林建国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嗯，听说了。娱乐圈复杂，什么人都有，以后少接触。”他顿了顿，拿起雪茄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在烟雾后显得更加幽深，“你这次出去，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问题来了。带着钩子。
林晚晚心中警铃微响，脸上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回忆：“特别的事？好像没有……就是觉得那别墅有点旧，晚上风声大，睡得不安稳。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有天晚上好像听到隔壁楚晴姐房间有动静，像是有人敲门，后来就没声音了，可能是我听错了。”
她故意提到楚晴房间的动静，将李薇薇深夜敲门的事情，以模糊不确定的方式抛出来。一方面显得自己“无知”，另一方面，如果林建国事后查问楚晴，也能对得上。
林建国盯着她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雪茄的烟雾在他脸前缭绕，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没有就好。”他终于移开目光，看向窗外，“下周回老宅祭祖，你准备一下。这次……可能会住两天。”
住两天？前世回去，只是上了柱香就离开了。这次要住下？
林晚晚心头一凛，但脸上露出乖巧的疑惑：“要住下吗？老宅那边……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刚回来，也该在祖宗面前多尽尽孝心。”林建国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斩断话题的冷淡，“去吧，好好休息。脸色这么差，让厨房炖点补品。”
“谢谢爸。”林晚晚垂下眼，退出书房。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书房里那股压抑的雪茄味和林建国审视的目光。她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林建国的反噬比她预想的严重，这或许是她目前最大的优势。但他提出回老宅住两天，绝不仅仅是“尽孝心”那么简单。老宅是邪术的大本营，是“夺运鬼母”所在，是他力量最强的地方。在那里住两天……恐怕每一步都是精心设计的仪式，每一步都可能是“收割”的前奏。
时间，更紧了。
她走回自己房间，在路过通往花园的走廊时，目光瞥见玻璃花房内那个窈窕的身影。
苏婉儿。
她站在一丛盛开的玫瑰旁，穿着藕荷色的长裙，侧影优美，正拿着一把精致的银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花枝。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娴静美好。
但在林晚晚此刻即便虚弱、也因危机刺激而格外敏锐的观气术下，苏婉儿周身的气息，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那曾经浓郁缠绕的灰黑色气息，此刻淡薄了许多，像是被强行洗涤过，但并未消散，而是变成了一层稀薄却更粘稠的“膜”，紧紧包裹着她。而在她心口位置，那颗原本不断搏动、散发着贪婪恶意的“珍珠”标记，此刻……不见了。
不是消失，而是被某种力量强行“缝合”进了她的身体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极细的、暗红色的“线”，从她心口位置延伸出来，另一端没入虚空，隐隐指向……书房的方向。
那道“线”，与昨夜强行钉入李薇薇体内的暗红锁链，气息同源！只是更加隐晦，更加深入，像是已经成为了苏婉儿身体的一部分！
林建国不仅镇压了李薇薇，还对苏婉儿身上的“标记”做了处理！他收紧了控制，或者说，在提前为最终的“收割”做准备？将“容器”调整到更稳定、更“合用”的状态？
苏婉儿似乎察觉到了目光，修剪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过身来。
她的脸在阳光下依旧精致完美，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那完美妆容下，眼角眉梢透出的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和……空洞。她的眼神，原本总是带着温婉笑意和隐藏的算计，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被操控般的木然。
她看着林晚晚，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标准的微笑。
“晚晚回来了？”声音轻柔悦耳，却听不出多少真实温度，“录制辛苦了吧？姐姐给你准备了安神茶，等会儿让王妈送上去。”
“谢谢姐姐。”林晚晚也回以微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婉儿的心口位置。
那道暗红色的“线”，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不是苏婉儿自己的反应。是连接那头……林建国的意志，透过这道“线”，在“看”着她。
林晚晚后背的寒意更重了。
她不再停留，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房间。
每一步，都感觉到那道隐晦的、来自苏婉儿心口连接线的“注视”，如影随形。
回到房间，锁上门。她走到窗边，望向南方。
紫檀木盒指引的方向，城市南边，水汽，老旧木头。
那是她现在唯一的、模糊的线索。
而近在眼前的，是书房里反噬未愈但依然危险的林建国，是花房里被更严密控制的苏婉儿，是下周注定步步杀机的老宅之行。
还有……那个态度暧昧不明、昨夜全程隐身的陈景然。
她摸了摸脖子上冰凉的银片，眼神沉静如深夜的海。
玉佩已碎，前路未明。
但破茧而出，未必需要光芒万丈。
有时，一丝微光，一缕寒风，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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