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坐在草坡上,手撑着膝盖,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他刚从北边回来,腿有点发酸,脑子也不太清醒。刚才那片洼地边缘的脚印、齿轮残片,还有脚下那层像膜一样的东西,全都在脑子里转。他没急着回营地,先坐这儿缓一缓。
铃铛贴在脖子上,凉的。他摸了摸,确认还在。这玩意儿不能摘,一碰就疼,上次差点把自己搞废了。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只想让脑袋停下来歇会儿。
风刮了一下耳朵。
他抬头,看见懒羊羊走过来。不是平时那种慢吞吞的样子,是快步走,脚步有点乱,毛也炸着,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
“你醒着?”懒羊羊站在他面前,声音压得很低。
“嗯。”喜羊羊看着他,“怎么了?”
“我做梦了。”
“说。”
“别打断我,我说完再说一遍。”懒羊羊喘了口气,眼神有点飘,“我梦见我在草原上睡觉,就是那种白茫茫的一片,天是黑的,但不是晚上,是没有光的那种黑。中间有一道缝,像撕开的布。”
他顿了顿,咽了下口水。
“然后有个声音跟我说话。没有脸,也没有方向,就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来。”
喜羊羊没动,手搭在膝盖上,手指微微收了一下。
“它说——”懒羊羊闭眼,像是在背书,“守则不在纸上,在眠者耳中;触犯者形灭,遗忘者魂销。”
喜羊羊眉头皱了一下。
“接着又说……铃不落,目不开;痛极处,真言现。”
他的手指动了。
“最后一句是——食与眠,皆为锁,非罚也,乃护。”
说完,懒羊羊睁开眼,盯着喜羊羊:“你听懂了吗?”
喜羊羊没答。他在想。
第一句,“守则不在纸上”——他们之前找到的纸条、公告栏上的通知,全是写出来的规则。可这个梦说,真正的规则不在纸上,而在“眠者耳中”。谁是眠者?是他自己吗?还是所有睡着的人?
第二句,“铃不落,目不开”——他的铃铛。摘了会疼,村长说过那是封印。但现在听来,更像是钥匙。不摘,就看不见真相。
第三句,“痛极处,真言现”——他上一次被困住,靠的是回忆身份,靠的是喊出“我是为了拆穿你们”。那时候疼得要死,意识都快散了。可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规则怎么运作。
还有最后那句,“食与眠,皆为锁,非罚也,乃护”——懒羊羊的规则是不能吵他睡觉、不能抢他食物,一碰就出事。大家都以为这是诅咒,是陷阱。可如果这不是惩罚,而是保护呢?
“你确定是梦?”喜羊羊问。
“我不知道。”懒羊羊摇头,“但我睡得很沉,从来不做这种梦。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听见的。”
“什么意思?”
“我感觉……不止我一个。好像有很多人,都在听这句话。只是他们没记住,醒来就忘了。”
喜羊羊沉默了几秒。
他知道不能轻易信梦。这个世界早就不能用常理判断。一个字错读,可能就会变成野兽。一句不该说的话,可能引来黑线缠身。但他更知道,有些信息根本不会出现在纸上,也不会被人说出来。它们只会在某个瞬间,通过某种方式传进来。
就像这次。
“你再说一遍。”他说。
懒羊羊又把三句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喜羊羊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翻开一页空白,低头写下来。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但在夜里听得清楚。
写完,他合上本子,放在腿上。
“你觉得它是冲你来的?”他问。
“不知道。”懒羊羊坐下,靠着一块石头,“但我一醒来就想找你。别的人都不行,必须是你。”
喜羊羊看了他一眼。
这话听着怪,但不假。之前几次危机,懒羊羊都是莫名其妙避开危险。有一次他明明要踩进裂缝,却突然转身去捡面包屑。还有一次,灰太狼的陷阱就埋在他常走的路上,结果他那天偏偏绕远路回家。
大家只当他是运气好。
现在看,可能不是运气。
“你最近睡得好吗?”喜羊羊问。
“还行。”懒羊羊打了个哈欠,“就是总做模糊的梦,醒来记不住。但今晚不一样,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有没有试过不想睡?”
“试过。”他点头,“越不想睡,越困。最后只能躺下。一闭眼,就进那个地方。”
喜羊羊摸了摸铃铛。
“你说‘食与眠,皆为锁’……如果我们一直以为的规则是牢笼,其实它是防止我们彻底被同化的屏障呢?”
“比如?”
“比如你睡觉,别人不能吵。表面看是限制,实际可能是阻止外界干扰你的内在状态。一旦被打断,你就暴露在污染里了。”
懒羊羊愣了一下:“所以……我的懒,其实是保命机制?”
“有可能。”
“那我吃饭的时候护食,也是因为……吃这个动作本身有特殊意义?”
“我不知道。”喜羊羊摇头,“但现在看来,我们的规则,不是随机分配的。它们和我们有关,和我们的习惯、弱点、日常行为绑在一起。”
“那你呢?”懒羊羊看着他,“你的铃铛,是不是也一样?不是束缚,是开关?”
喜羊羊没回答。
他想起上次痛苦到极限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另一个自己,藏在深处,阴冷、嗜血,为了好玩能毁掉一切。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冒头。
而触发条件,正是铃铛脱落或剧痛。
如果铃铛是锁,那打开它的人,会不会根本不是他?
“等等。”他忽然想到什么,“你说声音是在你准备醒来的时候说的最后一句?”
“对。”懒羊羊点头,“就是我感觉自己要醒了,它才说‘食与眠,皆为锁,非罚也,乃护’。”
“顺序很重要。”喜羊羊低声说,“第一句讲规则传递方式,第二句讲认知门槛,第三句讲规则本质。这不是胡言乱语,是有结构的。”
“你是说……有人在教我们?”
“不是教。”喜羊羊纠正,“是广播。像信号一样,定期发送。只有特定状态下的人能接收,比如深度睡眠中的你。”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从不抵抗睡眠。其他人怕睡着,怕失控,怕做噩梦。你不怕。你照睡不误。”
懒羊羊苦笑:“我以为我只是懒。”
“你现在不只是懒。”喜羊羊看着他,“你是接收器。”
两人安静下来。
夜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声。远处羊村的灯还亮着几盏,但没人走动。一切都静得出奇。
“你还记得梦里的草原是什么样子吗?”喜羊羊问。
“白的,空的,没有树,没有山,连草都很短。我就躺在那儿,像被摆上去的。”
“有没有边界?”
“没有。走到哪都一样。但我知道不能乱走,因为我一动,地面就开始震动。”
“然后呢?”
“然后声音就响了。”
喜羊羊低头看他写的那三句话。
**守则不在纸上,在眠者耳中**
**铃不落,目不开;痛极处,真言现**
**食与眠,皆为锁,非罚也,乃护**
他一条条划掉前两条的疑问,只留下最后一句,反复看。
如果“食与眠”是锁,那其他人的规则呢?沸羊羊的愤怒、暖羊羊的帮助、美羊羊的哭泣……是不是也都不是惩罚,而是某种防护机制?
这个世界一直在告诉他们:不要打破规则。
但他们一直以为,规则是用来控制他们的。
也许错了。
也许规则,是用来救他们的。
“这件事先别跟别人说。”喜羊羊合上本子,塞进怀里。
“你不信我?”
“我相信你听见了。”喜羊羊看着他,“但我不确定它想让我们听见多少。”
懒羊羊点头:“我懂。说多了,可能会出事。”
“你回去睡吧。”
“我还困。”
“那就睡。要是再听见什么,明天告诉我。”
懒羊羊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
“喜羊羊。”
“嗯?”
“你说……我们是不是早就死了?现在只是在某个地方重复活着?”
喜羊羊没回答。
懒羊羊笑了笑,继续往回走。
喜羊羊坐着没动。
他把手伸进衣服里,握住铃铛。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没有任何反应。
他闭上眼,试着回想自己最后一次正常入睡是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
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盯着夜空。
那道裂口还在。
只是这次,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