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边的面包少了一角。
喜羊羊盯着那个缺口,没动。
灰太狼还仰着头看他,呼吸平稳,像真睡着了。但刚才那句话——“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觉得那声音吵”——不是随便说的。他听见了。他也怕。他和自己一样,在这个连情绪都快被抽干的地方,硬撑着不变成零件。
可问题是,他是狼。
是过去天天拎着炸药包、喊着“我一定要吃掉你们”的那个反派。
现在他说要合作?说要用抓羊的技术救人?
荒唐。
但更荒唐的是,喜羊羊发现自己居然在认真想这件事。
他坐回草堆上,离树五米远,背靠着一块硬土堆。手又搭上了铃铛。温度正常。没有预警痛。说明规则暂时没被触发,也没人暗中监视他们说话。
安全区还在。
至少表面如此。
“你刚才说的翻书声。”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不止一次听到?”
灰太狼睁眼,转头看他:“三个晚上。每次都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沙沙沙,像有人集体翻页。我没查到源头。”
“我也听到了。”喜羊羊说,“昨夜两点十七分,持续九分钟。之后楼下那只猫长出六条腿。”
灰太狼点头:“我知道。那天早上我去看过。它走路很稳,就是不会叫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住那栋楼?”
“猜的。”灰太狼扯了下围巾,“整个草原能自己走路还不被控制的,不超过五个。你是最常出现在屋顶的那个。”
喜羊羊没反驳。
他知道对方一直在观察。就像他也在观察对方。
这不是信任。这是互相试探。
“你说你做过饭比抓羊熟练。”喜羊羊换了个话题,“那你以前是怎么抓羊的?”
灰太狼笑了下:“你还真问啊。”
“我想知道你能做什么。”
灰太狼沉默两秒,忽然起身。
他没拿武器。没摸口袋。只是空着手,往前走了三步。
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然后他停住,身体微微下沉,肩膀放松,目光锁定树梢某一点。整个人的气息像是被风吹散了一样,完全消失。
喜羊羊瞳孔一缩。
这不是伪装。
这是一种真实的、经过千锤百炼的潜行术。
“我在另一个世界练了二十年。”灰太狼低声说,“怎么埋伏,怎么追踪气味,怎么判断目标什么时候最松懈……甚至怎么让一只羊以为自己安全,其实已经被包围。”
他缓缓转身,重新面对喜羊羊:“这些技术,以前是为了吃羊。但现在——我可以用来避开规则监控,带人绕开禁忌区域,或者引开那些东西。”
喜羊羊没说话。
他在脑子里快速推演。
如果灰太狼真的能做到这种级别的隐匿……
那他就能进入慢羊羊不能去的地方。
能靠近那些被污染却还没变异的居民。
能在不惊动异常体的情况下获取信息。
甚至,能把美羊羊从某个即将崩溃的空间里带出来。
这能力太实用了。
问题是——它来自一个敌人。
一个曾经把他们全关进笼子、挂在钩子上转圈烤的家伙。
“你不信。”灰太狼看穿他的犹豫,“你觉得这些技巧沾过羊血,用起来脏。”
“是有点膈应。”喜羊羊承认。
“可你现在穿的鞋,也是爸爸送的吧?”灰太狼突然说,“上面沾过泥,踩过屎,说不定还蹭过别人吐的口香糖。但它还是你的鞋。”
喜羊羊愣住。
“工具就是工具。”灰太狼拍拍裤子坐下,“菜刀能切菜也能杀人。录音笔能记重点也能录黑料。我这套本事以前是用来害你们的,但现在能不能用来救你们,只看你怎么用。”
风刮了一下。
铃铛晃了半响。
远处那只野狗还在走,步伐一致,像被设定好的程序。
而眼前这只狼,会做梦,会怕,会为明天留一口面包。
差别在哪?
也许根本不是立场。
而是有没有被格式化。
“你说你老婆失语了。”喜羊羊忽然问,“她还记得你是谁吗?”
“记得。”灰太狼点头,“但她表达不出来。只能用手比划。昨天她画了个家,中间有三个人,外面一圈红叉。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什么?”
“她说这个世界不对劲,我们不该待在这儿。”
喜羊羊低头看地。
他知道那种感觉。
当你明明知道真相,却说不出来。
就像上课时同学们低头写字,你也想喊他们抬头,可喉咙像被堵住。
语言一旦失效,人就开始死了。
“所以你每天背菜谱?”他问。
“黄金炒饭那一段我背了八百遍。”灰太狼说,“盐少许,火候三分,蛋液要均匀包裹每一粒米……只要我还记得这些词,我就知道自己是谁。”
他看向喜羊羊:“你也一样。你摸铃铛不是为了听响,是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
喜羊羊手指微动。
他说对了。
他摸铃铛,是因为爸爸说过“它会保护你”。哪怕现在疼得要命,他也得碰一下,确认自己没被替换。
这是一种执念。
也是一种抵抗。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灰太狼靠回树干,“也不指望你叫我战友。我只是不想死在一个连肉都不香的世界里。如果你能找到办法打破这个规则,我会帮你。不是因为我是好人,是因为我也想回家。”
喜羊羊看着他。
很久。
然后他松开铃铛,掌心朝下摊开片刻,又轻轻握紧。
动作很小。
但意思很明确。
他还没信他。
但他开始考虑用了。
这时候,铁锅边剩下的那半块面包,又少了一小块。
灰太狼没察觉。
他闭上了眼,像是真睡着了。
喜羊羊盯着那个缺口。
不是动物咬的。
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削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