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
草叶扫过鞋面,有点痒。
喜羊羊站在原地,手还搭在铃铛上,指节微微发白。刚才那阵轻松感已经没了。暖羊羊走后留下的那点光,被眼前这个拎着铁锅的灰毛狼一口咬碎。
灰太狼站那儿,没动。
他笑完就没再说话,就那么看着喜羊羊,眼神不躲不闪,像是在等什么。
喜羊羊没先开口。
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谁先问问题,谁就先漏了底牌。规则怪谈里最怕的就是暴露自己的信息差。你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但你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会被对方拿去拼图。
所以他站着。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一点尘土。
灰太狼终于动了。
他把铁锅换到另一只手,轻轻敲了下锅边,发出“叮”的一声。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问。
喜羊羊眼皮一跳。
这不是抓羊的开场白。也不是陷阱常用的诱导句式。这他妈就是一句日常寒暄,熟人见面那种。
“你来这儿干嘛。”喜羊羊说。
不是问句语气,是陈述。
灰太狼咧嘴,露出牙:“还能干嘛?散步呗。”
“没带网,没带笼子,也没带炸药包。”喜羊羊盯着他,“连平底锅都没拿,就拎个炒菜锅?”
“生活需要仪式感。”灰太狼耸肩,“再说,我现在做饭比抓羊熟练多了。”
喜羊羊没笑。
他记得以前灰太狼也说过类似的话。每次失败后都装出一副“我早就不想抓羊了”的样子,结果转头就在村口埋遥控陷阱。但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灰太狼站得松松垮垮,围巾歪着,帽子也不正,看起来真像一个流浪汉,而不是猎手。
而且他说“做饭”。
不是“煮羊肉”,不是“开饭”,是“做饭”。
这个词出现在他嘴里,怪得离谱。
“你老婆孩子呢?”喜羊羊突然问。
灰太狼眼神顿了一下。
很短。
短到几乎察觉不到。
但他还是答了:“安全的地方。”
“他们也被污染了吗?”
“我不知道什么叫污染。”灰太狼说,“我只知道,前几天我儿子画了一幅画,画里的太阳是方的,云是紫色的,羊会走路但不会叫。我老婆看了那幅画,哭了。”
他抬头看天:“然后我才发现,我已经三天没闻到肉香味了。”
喜羊羊呼吸一滞。
嗅觉丧失。是早期污染症状之一。慢羊羊提过,大脑感知系统被篡改时,五感会逐个失效,最先消失的是味觉和嗅觉。
狼族靠气味追踪猎物。
如果灰太狼真的闻不到味道……
那他现在站在这儿,根本不是为了抓羊。
“所以你来找我?”喜羊羊声音低下来。
“我不找你找谁?”灰太狼笑了下,“懒羊羊?他现在走路像机器人。沸羊羊?上次见他一拳打裂了石头,眼睛全是血丝。暖羊羊倒是正常,但她只会说‘让我帮你’,听多了耳朵起茧。”
他顿了顿:“你是唯一一个还能自己思考的。”
喜羊羊没接话。
他想起慢羊羊塞给他的那张烧焦的纸。上面有一行模糊的字:**“非羊非狼者,或为破局之人。”**
当时他以为是指某种变异体。
现在想想……也可能是在说灰太狼。
“你想合作?”喜羊羊问。
“不是我想。”灰太狼摇头,“是这个世界逼的。羊变成机器,狼失去本能,连乌鸦叫的次数都固定了——你告诉我,这正常?”
他往前半步:“我不是来当英雄的。我也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保护你们。我只是不想死在一个连肉都不香的世界里。”
喜羊羊盯着他。
三秒。
五秒。
十秒。
然后他缓缓松开按着铃铛的手。
掌心有道汗印。
“你可以留下。”他说。
灰太狼眉毛一挑。
“但我不会相信你。”喜羊羊看着他,“一分钟前你还是想把我炖汤的反派。现在你说要联手对抗世界异常?你自己信吗?”
“我不需要你信我。”灰太狼把铁锅往地上一放,靠着树干坐下,“我只需要你知道一件事——当那些东西真正出现的时候,我们不会分你是羊我是狼。”
他抬头,直视喜羊羊的眼睛:“它们只认活物。”
喜羊羊没动。
夜风吹过来,围巾飘了一下。
铃铛轻响。
远处一只野狗走过,步伐整齐,像踩着节拍器。
灰太狼没看那条狗。
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巴巴的面包,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了,另一半放在铁锅边上。
“你不吃?”喜羊羊问。
“留给明天的自己。”灰太狼说,“万一那时候我饿得连理智都没了,至少还有点东西堵嘴。”
喜羊羊看着那块面包。
它看起来普通。
但它存在。
在这个连情绪都能被规则抹除的地方,一个人愿意为未来的自己留一口饭……
这本身就是一种反抗。
他慢慢走到离树五米远的地方,也坐了下来。
不是靠近。
是监视。
“你今晚就睡这儿?”他问。
“不然呢?”灰太狼摊手,“我家房子昨晚塌了。墙上的砖头变成了黑色液体,流了一地。我老婆抱着孩子跑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当场失语。”
他低头扯了扯围巾:“她说不出话了。到现在都没恢复。”
喜羊羊沉默。
他知道失语意味着什么。语言是认知的外显。一旦无法表达,说明大脑已经开始格式化。
“那你为什么还能说话?”
“因为我每天强迫自己念菜谱。”灰太狼说,“《中华小当家》第十三集的黄金炒饭配方,我背了八百遍。只要我还记得‘盐少许,火候三分’,我就还没彻底变成那个世界的零件。”
他笑了笑:“挺丢人的吧?”
喜羊羊没回答。
他只是把手重新放回铃铛上。
温度正常。
没有预警痛。
说明目前一切还在可控范围内。
至少……暂时安全。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风吹草动。
铁锅边上的面包纹丝不动。
灰太狼闭上眼,像是睡着了。
喜羊羊盯着他的脸。
他在观察呼吸节奏。
判断是否伪装。
判断有没有藏武器。
判断这个人到底是盟友,还是披着人皮的规则陷阱。
十分钟过去。
灰太狼的呼吸依然平稳。
忽然。
他睁开眼。
“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声音?”他问。
喜羊羊没动。
“半夜的时候。”灰太狼低声说,“像是很多人在同时翻书页。沙——沙——沙——”
他抬起手,模仿那个动作:“一页接一页,不停歇。我在屋顶躺过三个晚上,每次都听到。可第二天去看,地上连一片纸都没有。”
喜羊羊手指一紧。
他听过。
就在昨夜。
宿舍楼顶,凌晨两点十七分。
那声音持续了整整九分钟。
之后,楼下那只猫变成了六条腿。
他看着灰太狼。
“你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
灰太狼嘴角动了动。
“因为我知道。”他说,“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觉得那声音吵。”
喜羊羊猛地站起身。
灰太狼没动。
他仰头看着喜羊羊,眼神平静。
风穿过树林。
铃铛晃了一下。
铁锅边的面包,突然少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