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站在原地没动。眼前这只羊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白毛,黄口水垫,连站姿都分毫不差。可他知道这不是懒羊羊。那张脸上没有眼睛,没有鼻子,也没有嘴。
他慢慢后退一步。
对方没追。
只是站在那儿,像根木桩。
喜羊羊转身就走。脚步加快,但没跑。跑会引来注意,而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什么东西注意到。
草原比平时安静太多。虫不叫,风不动,连草叶都不晃。抬头看天,星星还是歪的。北斗七星的勺柄偏了半格,像是被人随手拨了一下。
他摸了下铃铛。
凉的。
“只要还记得笑,你就还是你。”他低声念了一句自己写的话,然后握紧拳头。
不能停。得去看看其他人还在不在。
他沿着训练场外围走。这条路平时没人来,沙袋破了好几个,挂在架子上晃荡。以前沸羊羊天天在这练,一打就是两小时,汗把地都浸湿一片。
今天沙袋在动。
不是风吹,是有人在打。
砰、砰、砰。
节奏很乱,一下重一下轻,像是发泄。
喜羊羊靠近几步,看清了人影。
是沸羊羊。
他光着脚,肩膀上的蓝肩带勒得很紧,拳头砸在沙袋上,指节已经破了,血混着沙子往下滴。呼吸又急又粗,每喘一口,胸口就像要炸开。
“这破袋子!”他吼了一声,“连个完整的都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地面裂了道缝。
很细,从沙袋底蔓延出去,大概十厘米长。喜羊羊盯着那条缝,心跳快了一拍。
不对劲。
这种裂法不像物理损伤。更像是……被声音震出来的。
他立刻往前走,站在三米外的大石头边上。
“沸羊羊!”他喊。
对方没停,反而打得更狠。
“沸羊羊!”他又喊,“你还记得昨天早餐吃的什么吗?”
这一声大过前一句。
沸羊羊的动作顿了一下。
拳头悬在半空,没砸下去。
“煎饼。”他喘着说,“最后一块被我抢了。”
“对。”喜羊羊松了口气,“懒羊羊追你跑了三圈,最后摔进泥坑里。”
沸羊羊嘴角抽了下,像是想笑,但很快又绷住。
“我没力气笑了。”他说,“这地方越来越烂。沙袋烂,饭堂的锅烂,连水龙头流出来的都是黑水。我们到底算什么?困在这儿等死?”
他转过身,眼神发红。
“我不是生气,我是憋得慌。你知道吗?我每天打一千拳,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还能动。可现在连这个都在坏!”
他抬手指向沙袋。
“它知道我靠这个活着,它故意让它坏!”
喜羊羊没动。
他知道现在不能反驳,也不能附和。一旦接了“它”这个字,话题就会滑进规则陷阱。那些不能说的东西,会顺着语言爬进来。
“你肩带还系着?”他问。
沸羊羊一愣。
“什么?”
“你的肩带。”喜羊羊指着,“是不是一直戴着?没丢过?”
“当然。”他低头看,“这是我妈给我缝的,怎么可能丢。”
“那就对了。”喜羊羊往前走了一步,“你还记得它的颜色吧?蓝色,不是深蓝也不是浅蓝,是那种洗过很多次,有点褪色的蓝。右边有个小补丁,线头翘着,你总说要剪掉,但一直没剪。”
沸羊羊盯着那根线头。
呼吸慢了一点。
“我记得。”他说。
“我也记得。”喜羊羊站到他旁边,“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戴它上台领奖,主持人说你像运动员,你说你是战士。那时候我们都笑了。”
沸羊羊没说话。
但他放下了拳头。
“这个世界想让我们疯。”喜羊羊看着他,“它毁东西,改星星,造出没脸的假货。但它最怕什么?”
“什么?”
“怕我们记住自己是谁。”
沸羊羊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里的红淡了些。
“我刚才……是不是快不行了?”
“差一点。”喜羊羊点头,“你要是再吼一句,可能地面就不止裂一条缝了。”
“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知道。”喜羊羊说,“但我见过别人变。他们不再是羊,也不再是活物。就是一团东西,会动,会模仿,但没有记忆。”
“那你为什么敢过来?”
“因为我知道你会记得煎饼的事。”喜羊羊扯了下嘴角,“你也知道我会记得肩带的事。我们还有能互相拉住的东西。”
沸羊羊低头看自己的手。
血还在滴。
他慢慢蹲下,把两只手按进土里。
“我不想伤人。”他说,“我练力量是为了保护大家。不是为了砸谁,也不是为了吓谁。”
“我知道。”喜羊羊也蹲下来,“所以你要记住这句话。每次你想吼的时候,先想一遍:我是为了保护大家。”
沸羊羊点头。
两人坐着没动。
空气好像松了一些。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第一声。
喜羊羊抬头看天。
星星还是歪的。
但他发现,歪的角度好像没刚才那么大了。也许是他眼花,也许不是。
“以后我看到你不对劲,我就问你问题。”他说,“比如你昨天几点起床,你最喜欢的训练动作是什么,你有没有偷看过美羊羊织毛衣。”
“她织得很难看。”沸羊羊哼了一声,“但我不会说。”
“对。”喜羊羊笑,“这才是你。”
“那你呢?”沸羊羊转头看他,“我要是看你反常,怎么办?”
“你喊我名字。”喜羊羊说,“连喊三声。要是我不理,你就讲个笑话。最好是那种特别冷的,让我想翻白眼的那种。”
“我只会讲一个。”沸羊羊说,“为什么羊不爱用手机?”
“为什么?”
“因为信号太差。”
喜羊羊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
“这真是全青青草原最难笑的笑话。”
“但你笑了。”沸羊羊看着他,“这就够了。”
两人站起来。
喜羊羊拍了下他的肩。
“接下来我继续走一圈。”他说,“确保其他人也都还好。”
“我去换件衣服。”沸羊羊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顺便找条新肩带。”
“别换。”喜羊羊说,“旧的就行。越旧越好。它是你的一部分。”
沸羊羊停下动作。
“你说得对。”
他把肩带重新拉正,用力扯了扯。
“只要它还在,我就还在。”
喜羊羊点点头。
他转身准备走。
刚迈出一步,忽然听见身后声音。
“喜羊羊。”
他回头。
沸羊羊站在沙袋旁边,手搭在架子上。
“要是有一天……我说话不像我了,动作也不像我了……”
“我就打断你的话。”喜羊羊说,“然后提起你最糗的事。”
“比如呢?”
“比如你上次穿错裤子,左脚踩进美羊羊的裙子里,结果被她拿扫帚追了半条街。”
沸羊羊瞪他。
“那是意外!”
“但你记得。”喜羊羊笑了,“你还气,说明你还清醒。”
他转身继续走。
夜风穿过训练场,吹起地上的沙粒。
身后传来沸羊羊的声音。
“喂——”
喜羊羊没回头。
“下次别提裙子的事了!”
“不保证。”他挥了下手。
草原依旧安静。
但他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走到路口,停下。
前面有两条路。一条通宿舍区,一条通草地广场。
他选了左边。
走了五步,忽然感觉脖子一凉。
铃铛响了一下。
很轻。
像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他伸手摸去。
铃铛挂着,好好的。
没有风。
他抬头看天。
北斗七星的勺柄,又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