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下的黑线还在往里爬,像一滩油渍贴着地板滑行。喜羊羊盯着那东西,喉咙发紧。
他没动,也没说话。
慢羊羊低头看着桌面,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很轻,但节奏奇怪,不像平时那种漫不经心的敲法。
然后他推过来一张纸。
不是文件,也不是实验记录,是一张泛黄的草图纸,边缘烧焦了,中间画着一道裂口,从青青草原正中央劈下去,直通地底。旁边标注了几行字,全是符号,看不懂。
喜羊羊没伸手去拿。
“你不是本地人?”他压着声音问,“你是说……你也穿来的?”
慢羊羊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把眼镜摘下来,放在纸上,盖住了其中一个符号。
这个动作就够了。
喜羊羊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异类,是唯一一个还清醒的人。可现在连村长都不是原住民,那这个世界的“正常”到底是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很久了。”慢羊羊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天我在做反重力羊毛实验,天上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光砸下来,我就晕了。醒来的时候,日历停在今天,孩子们重复同一天的课,连我的研究笔记都被改过。”
“谁改的?”
“不知道。”他说,“但我发现,只要我说出某些词,灯就会闪。比如‘裂缝’‘时间循环’‘外来者’。这些词像是触发器,会引来注意。”
喜羊羊想起刚才那一闪的灯,又看向门缝下的黑线。它已经爬到桌脚了,贴着木头往上攀,像在试探。
“那你为什么还能说话?现在不也说了这么多?”
“因为我在用代号。”慢羊羊说,“我说‘光’不说‘裂缝’,说‘实验事故’不说‘穿越’。语言是有规则的,说错一个字,可能就活不到下一分钟。”
喜羊羊沉默了几秒。
“所以你也不知道规则怎么来的?”
“我知道的不多。”慢羊羊摇头,“我只知道这个世界在排斥我们。它要把所有不符合的东西都清理掉,或者变成它的一部分。我保持清醒的方法,就是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的老人,每天重复一样的事,不说新话,不做新实验。”
“那你头顶那个绿草呢?以前不是能冒出来想点子吗?”
慢羊羊苦笑了一下:“那是以前。现在它只能闪一下就灭。每次冒出来,都会被压制。智慧也是违规的,思考太多会引来监控。”
喜羊羊低头看着那张图。裂痕贯穿草原中心,周围标了几个点,其中一个写着“铃”。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铃铛。
“这玩意儿……是不是也能触发什么?”
“别碰。”慢羊羊立刻说,“你上次摘它的时候,我已经看到空气扭曲了。那不是痛觉,是规则在警告。你和我不一样,你是‘穿入’的,不是‘坠入’的。你的意识带着抗性,所以你能怀疑,能提问,能记住昨天和今天的区别。”
“所以我也不是原来的我?”
“你可能是。”慢羊羊看着他,“也可能……是你取代了原本的喜羊羊。这个世界会替换人,悄无声息地换掉。外表一样,动作一样,连记忆都能伪造。但有一点不一样——他们不会问‘为什么’。”
喜羊羊呼吸变重了。
他想起美羊羊转头时的那个笑,懒羊羊机械的步伐,沸羊羊压抑的拳头。他们都还在,但他们真的还是他们吗?
如果连村长都是假的,那还有谁是真的?
“那我算什么?”他低声问,“我是入侵者?还是救世主?还是另一个被塞进来的零件?”
“我不知道。”慢羊羊说,“但你身上有东西在抵抗污染。也许是铃铛,也许是别的。你还没被完全控制,这就是机会。”
喜羊羊攥紧了椅子扶手。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不怕引来麻烦?”
“因为你已经开始怀疑了。”慢羊羊说,“这种怀疑藏不住。它会体现在眼神里,语气里,甚至呼吸节奏里。与其让你一个人乱撞触发更严重的规则,不如让我告诉你一点点真相。至少你知道怎么走,而不是怎么死。”
他把眼镜拿开,露出底下那行被遮住的符号。是一个倒写的“X”,下面连着三条斜线。
“这是我记下的异常规律。”他说,“每当我发现有人行为不对劲,我会用这种方式记录。你看得懂多少,就走多远。别问我从哪来,也别让别人看见。”
喜羊羊终于伸手拿走了那张纸。他把它折好,塞进围巾夹层里。动作很轻,生怕发出声音。
“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慢羊羊摇头,“我能给的只有这些。再多说一句,灯就会再闪。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警告了。”
喜羊羊看着他。这个平时啰嗦、爱讲大道理的老羊,现在坐在那里,肩膀塌着,眼神疲惫。他不再是那个无所不知的村长,只是一个被困在规则里的普通人。
“如果连你都在伪装……”喜羊羊低声说,“那懒羊羊每天喊饿,是不是也是演的?沸羊羊生气,是不是早就变了?美羊羊哭的时候要人帮忙,会不会是陷阱?”
“我不知道。”慢羊羊重复了一遍,“所以我最后告诉你一句话——别信任何人,包括我。”
办公室的灯又亮了一下。
不是闪,是亮度突然增强了一瞬,然后恢复。
两人同时闭嘴。
黑线已经爬上了桌子,贴在图纸边缘,停在那里不动了。
喜羊羊慢慢站起来。椅子腿划过地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
回头看了眼慢羊羊。
老羊坐在原位,双手放在膝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等什么。
喜羊羊拉开门。
走廊空无一人。窗外天色暗了下来,阳光变成橘红色,照在楼梯口的栏杆上。
他走出去,身后办公室的门缓缓合上。
咔哒一声。
锁上了。
他站在楼梯口,手还扶着门框,另一只手隔着围巾摸了摸那张纸。
它还在。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脚步,不是风。
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门缝底下,那张泛黄的图纸正从里面被推出一点点。
边角露在外面,上面多了一行新写的字。
墨迹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