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羊羊站在二楼楼梯口,手扶着栏杆。他抬头看去,村长室的门就在走廊尽头。门牌上的字有点歪,像是被人匆忙挂上去的。
他记得刚才在公告栏看到那张纸条,“遵守规则者,平安无事”。这话太假了,假得像学校门口五毛钱一包的辣条包装袋上写的“营养丰富”。
可同学们都听话地走了,动作整齐得像军训汇报表演。他们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地毯吸掉了脚步声,每一步踩下去都没响动,就像这楼里只有他一个人活着。
到了门口,他抬手敲门。
三下,不轻不重。
里面没人应。但门开了,开了一条缝,刚好够他看见里面的人。
慢羊羊坐在办公桌后,背对着窗。光从他脑后照进来,眼镜反着白光,看不清眼睛。他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在纸上点着,可纸上没有字。那支笔一直在抖,抖得像冬天没穿秋裤的流浪狗。
喜羊羊推门进去。
门关上的一瞬间,屋里温度好像低了几度。空调没开,风扇也没转,可他脖子后面的毛竖了起来。
“你来了。”慢羊羊说话很慢,比平时还慢。
“您知道我会来?”喜羊羊问。
慢羊羊没回答。他放下笔,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这次镜片没反光了,喜羊羊终于看清他的眼神——那不是老糊涂的样子,是清醒得发疼的眼神。
“你不该来的。”他说。
“但我来了。”喜羊羊站到桌前,“课堂上那些事,不是正常现象。大家像机器,写字的动作都一样,连眨眼都卡着点。美羊羊看了我一眼就转回去,懒羊羊被弹开,沸羊羊忍着不发火……这些都不是小事。”
慢羊羊低头看着桌面。桌上有一杯水,水面静止不动,连一丝波纹都没有。杯子旁边有个闹钟,指针停在七点整。
“你知道什么叫规则吗?”慢羊羊忽然问。
“就是不能做的事?”喜羊羊说。
“不是。”慢羊羊摇头,“规则是这个世界的新法律。它不是写在纸上,是刻在空气里、地面里、每个人的骨头里。你违反一次,身体就会开始变。不是立刻变成怪物,是一点一点腐烂,直到彻底不是自己。”
喜羊羊盯着他:“所以那些同学……他们会变成野兽?”
“已经有人变过了。”慢羊羊声音压得很低,“昨天早上,有个学生迟到了三分钟。他就站在教室门口,突然开始扭曲。四肢拉长,嘴裂到耳根,眼睛爆出来。然后他死了,倒在走廊上,血流了一地。”
喜羊羊心跳加快。
“但他今天早上又出现了。”慢羊羊继续说,“穿着同样的衣服,站在同样的位置,脸上带着笑。他走路的步幅和昨天完全一样,连呼吸频率都没差。他不知道自己死过,也不记得变成过什么。他只是重复昨天的行为,像个影子。”
屋子里安静下来。
喜羊羊感觉喉咙发干。他想起刚才全班同学同时合书、同时起身、同时出门的画面。那种整齐,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
“那我现在还能思考,能怀疑,是因为我还没触犯规则?”他问。
慢羊羊抬头看他:“也许。或者……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挡住了污染。”
喜羊羊摸了摸脖子上的铃铛。铜色,圆形,边缘有纹路。这是爸爸留给他的,他一直戴着。
他伸手把它摘下来一点点。
刚抬起手,太阳穴猛地一炸。
痛得像有人拿电钻往他脑袋里打洞。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手撑住桌子才稳住。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滴在桌面上,砸出一个小湿点。
铃铛重新戴回去,疼痛慢慢退了。
慢羊羊看着他,眼神变了:“你试了?”
“嗯。”喜羊羊喘着气,“这玩意儿绑在我身上了。一碰就疼,像是警告。”
“那你最好别再试第二次。”慢羊羊说,“有些规则不是让你打破的,是让你怕的。”
喜羊羊站直身体:“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我们按‘规则’活,就能继续当人;一旦做错事,就会变成怪物,死了还会复活,重复日常?”
“对。”慢羊羊点头,“而且不止是行为。想法也可能触发规则。比如怀疑这个世界,比如试图组织别人反抗。这些念头本身就有风险。”
“那您是怎么保持清醒的?”喜羊羊问。
慢羊羊沉默了一会儿。他头顶冒出一根绿色的小草,短短的,闪了一下光,然后迅速枯黄,掉在地上化成了灰。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他说,“我知道得太早,所以学会了闭嘴。我不教新知识,不说奇怪的话,不问不该问的事。我把自己装成一个普通的老人,每天重复一样的流程。可我还是能思考,只是不敢说出来。”
喜羊羊环顾办公室。
墙上挂钟不动,窗外树影不摇,连茶杯里的热气都凝在半空,像被冻住了一样。
这里的时间也停了。
“所以整个世界都被规则控制了?”他问。
“不只是控制。”慢羊羊纠正他,“是重塑。原来的青青草原没了,现在的这个,是被某种力量重建的。规则就是它的骨架,所有人都是零件。你看到的一切,包括阳光、风、声音,都是假的,是演给我们看的皮影戏。”
喜羊羊坐了下来。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那为什么我能发现不对劲?”他问。
“我不知道。”慢羊羊摇头,“可能是你穿越来的方式不一样。也可能……是你身上的污染还没完全生效。”
“污染?”喜羊羊皱眉。
“你不是原来的喜羊羊。”慢羊羊看着他,“你体内有两个意识。一个是你的,另一个藏得很深,但它在看着,在等。它喜欢混乱,喜欢看别人痛苦。只要你痛苦到极限,或者摘下铃铛,它就会醒来。”
喜羊羊愣住。
他以为自己只是穿越者,是唯一清醒的人。但现在听来,他自己也可能是个定时炸弹。
“那我该怎么办?”他问。
“活下去。”慢羊羊说,“别碰铃铛,别让自己崩溃,别让另一个你出来。然后……查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您知道多少?”喜羊羊盯着他。
慢羊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智慧草又冒出来一截,亮了一下,又灭了。
“我知道的不多。”他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关于这个世界的裂缝,关于那些消失的人,关于为什么所有日历都停在同一天。”
喜羊羊往前倾身:“您说。”
慢羊羊张嘴刚要开口——
办公室角落的灯闪了一下。
不是忽明忽暗,是一次精准的闪烁,像信号。
慢羊羊立刻闭嘴,重新戴上眼镜,手微微发抖。
喜羊羊察觉到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灯,再回头时,慢羊羊已经低头去整理桌上的文件,动作僵硬,像是在演戏。
“刚才那灯……”喜羊羊说。
“别问。”慢羊羊低声打断,“有些话不能说,说了会引来注意。我已经说得太多了。”
“谁在听?”喜羊羊压低声音。
“不知道。”慢羊羊摇头,“但它存在。它监控一切,尤其是有人谈论规则的时候。刚才那一闪,是警告。”
喜羊羊盯着那盏灯。它现在安静地亮着,看不出异常。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闪不是故障。
是有人在提醒他们:闭嘴。
他重新看向慢羊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慢羊羊抬起头,看了他很久。
然后他说:“如果你真的想查,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但只能一件。选好了再问。”
喜羊羊没犹豫。
“我想知道,”他说,“怎么判断一个人已经被完全控制了?”
慢羊羊看着他,缓缓开口:“当他们开始笑着做可怕的事,却觉得理所当然的时候。”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变得更沉了。
喜羊羊坐在那里,手指紧紧攥着椅子边缘。
他想起美羊羊转身时那个空洞的笑,想起懒羊羊机械的步伐,想起沸羊羊握紧又松开的拳头。
他们都笑了。
笑得那么自然。
喜羊羊张嘴还想问什么。
慢羊羊突然抬手,做了个“停”的动作。
他看向门口。
门缝底下,有一道细小的黑线正在缓缓延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