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峰的雪,下了整整三个月。
洞府里的炭火,日夜不息,却暖不透那彻骨的寒意。子君者坐在床边,守着温青玉渐渐冰冷的身体,眼底的红血丝,从未消退过。
他遣散了所有试图靠近青崖峰的人,无论是昆仑墟的弟子,还是魔族的使者,都被他一剑逼退。他把自己困在这座孤峰上,困在这段早已逝去的时光里,像个守墓人。
温青玉的身体没有腐烂。子君者用魔族秘法,将他的尸身封存,容颜依旧,只是再也不会睁眼,不会对他皱眉,不会说一句“聒噪”。
他时常坐在床边,握着温青玉的手。那双手曾经温暖过他的寒冬,曾经教他握剑的姿势,曾经为他挡过致命的一剑,如今却只剩下一片冰凉。
子君者会对着他说话,说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话。
说青崖峰的桃花快要开了,说他酿的青梅酒又酸了,说他练的基础剑法,终于有了几分模样。
可床上的人,永远不会回应。
这日,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温青玉的脸上,镀上一层极淡的金光。子君者看着他,忽然想起,温青玉说过,他喜欢晴日,喜欢阳光洒在剑上的光泽。
他起身,走到剑架旁。那里放着温青玉的青玉剑,剑身蒙尘,却依旧莹润。子君者伸出手,轻轻拂去剑上的灰,指尖触到冰凉的剑身,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他握着青玉剑,走出洞府。
练剑坪上的积雪,被他清扫干净。子君者站在坪中央,像当年温青玉教他那样,沉肩,坠肘,握紧了剑柄。
他试着挥舞流云剑法。
剑光起时,带着几分凌厉,却少了那份飘逸灵动。他练得很认真,额角渗出薄汗,动作却越来越僵硬。
这套剑法,温青玉教过他无数次,可他从未真正学过。那时的他,满心都是算计,只想着如何利用这份温柔,达成自己的目的。
如今再练,只觉得满心涩然。
一剑刺出,剑气劈开空气,却猛地偏了方向,砍在旁边的桃树上。桃枝断裂,落了一地残雪。
子君者收剑,看着那棵桃树,忽然笑了。笑得眼泪汹涌而出,砸在青玉剑上,碎成一片冰凉。
他终究,还是学不会他的剑法。
也终究,留不住他的人。
子君者抱着青玉剑,坐在桃树下,从怀中取出一支骨笛。
那是他用自己的肋骨所制,笛身莹白,刻着繁复的魔族符文。这是魔族的禁术,以骨为笛,可引残魂。
他不知道温青玉的魂魄,是否还在。
诛仙台上那一剑,太过决绝,怕是早已魂飞魄散。
可他还是想试试。
子君者将骨笛凑到唇边,笛声响起,凄厉婉转,像杜鹃泣血,像孤雁哀鸣。笛声里,藏着他从未说出口的愧疚,藏着他迟来的、无处安放的爱意,藏着那段被他亲手焚毁的时光。
笛声漫过青崖峰,漫过落雪的桃林,漫过冰封的寒潭。
风吹过,桃枝轻晃,像是有人在叹息。
子君者闭着眼,指尖颤抖,笛声愈发悲切。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喊着:温青玉,回来啊。
哪怕只是一缕残魂,哪怕只是片刻的停留。
让我,再看你一眼。
笛声落尽时,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
子君者放下骨笛,看着空荡荡的练剑坪,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没有回应。
什么都没有。
他终究,还是连他的残魂,都留不住。
子君者抱着青玉剑,缓缓跪倒在地。
骨笛从手中滑落,滚落在雪地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想起温青玉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凉。
原来,最痛的不是一剑穿心,而是,你亲手杀了最爱你的人,却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
暮色四合,青崖峰又起了风。
风吹过桃林,带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子君者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立在桃枝下,眉眼温柔,对他说:“聒噪。”
他猛地站起身,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身影。
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空。
风停了。
桃林寂静。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漫天暮色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子君者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在青玉剑上,失声痛哭。
哭声被风吹散,消散在青崖峰的暮色里。
无人听闻。
无人怜悯。
这是他的劫,是他的债,是他焚尽一生,也还不清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