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抽离胸膛的那一刻,温青玉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刺骨的寒意顺着心口的血洞往里钻,连同经脉里残存的魔气一起,啃噬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他仰面倒在雪地里,漫天飞雪落在他的脸上、唇上,冰凉的触感,竟让他生出几分解脱的意味。
视线渐渐模糊,他却还能看见子君者站在雪地里的身影。白衣被血染得斑驳,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极了当年在青崖峰上,第一次握住木剑时的模样。
原来,他还是会慌的。
温青玉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
这样,就够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去触碰那道身影,指尖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雪。意识沉下去的前一秒,他仿佛又闻到了青梅酒的甜香,听见了桃树下的笑语,看见那个眉眼明媚的少年,踮着脚问他:“师兄,你喜欢我吗?”
喜欢的。
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了。
只是这句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指尖垂落,彻底没了声息。
诛仙台上的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子君者僵在原地,握着长剑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他看着雪地里那个渐渐失去温度的人,看着心口那处刺目的红,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台下的欢呼还在继续,那些称颂他斩妖除魔的声音,落在他耳里,却成了最刺耳的嘲讽。
他赢了。
他护住了魔族的秘密,坐稳了昆仑墟新晋翘楚的位置,达成了所有计划里的目标。
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像心头的一块肉,被生生剜去了,空落落的,冷风灌进去,疼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
子君者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温青玉的脸。指尖快要触碰到那片冰凉时,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怕。
怕摸到那彻骨的凉,怕承认这个人,真的被他亲手杀死了。
雪地里,那枚青竹剑穗静静躺着,竹丝上的血迹被雪花覆盖,露出一点黯淡的青。子君者的目光落在上面,瞳孔骤然紧缩。
那是他亲手系在木剑上的,是他缠着温青玉编了三天的,是他……藏了三年的念想。
原来,那些朝夕相伴的时光,那些青梅煮酒的夜晚,从来都不是假的。
是他亲手,把那些温柔的碎片,碾成了灰烬。
子君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雪地里,与那片红融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了温青玉冰冷的身体。
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
“温青玉……”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你起来……”
“你起来骂我啊……”
“你说我是骗子,说我利用你,说你后悔遇见我……”
“你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雪,和怀里渐渐冰冷的温度。
子君者抱着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漫天风雪里,失声痛哭。
他的哭声被风雪吞没,无人听见。
掌门和长老们走上诛仙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最终,掌门叹了口气,沉声道:“魔族余孽已除,温青玉罪有应得。将他的尸身……葬在青崖峰吧。”
青崖峰。
那个他们初遇的地方,那个种满了桃花的地方,那个藏了他们三年时光的地方。
子君者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像一头失控的野兽。他死死地盯着掌门,声音沙哑得可怕:“谁敢动他?”
掌门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子君者抱起温青玉的身体,踉跄着站起身。他的脚步不稳,却异常坚定,一步步朝着诛仙台外走去。
漫天飞雪里,他的背影萧瑟得可怜。
没有人敢拦他。
所有人都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抱着另一具渐渐冰冷的身体,消失在风雪深处。
青崖峰的桃花,还没开。
洞府里的青梅酒,还剩半壶。
石桌上的粗瓷碗,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子君者抱着温青玉,走进了那个熟悉的洞府。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和雪花,又替他盖上厚厚的棉被。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温青玉的脸。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清冷,孤傲,却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耳尖泛红。
子君者伸出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
“师兄,”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青梅酒还没喝完呢。”
“你教我的基础剑法,我还没练好呢。”
“你编的剑穗,我还戴着呢。”
“你怎么……就走了呢?”
他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温青玉的手背上,滚烫的。
可床上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对他说一句“聒噪”,再也不会为他挡下漫天风雪了。
子君者忽然想起,温青玉最后那句话。
“我从未负你。”
是啊。
他从未负过他。
是他负了温青玉。
是他,亲手焚尽了那段情,烧成了一堆冰冷的余烬。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
子君者坐在床边,守着一具冰冷的身体,守着一场无望的梦。
他不知道,这场雪,要下多久。
也不知道,这份蚀骨的寒意,要伴他多少年。
或许,是一辈子。
或许,是生生世世。
情之所焚,余烬难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