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峰的桃花,终究是开了。
漫山遍野的粉白,如云似霞,风一吹,便有花瓣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的锦绣。这般盛景,本该是温青玉最欢喜的模样,可如今,峰上只有子君者一人,守着一座空寂的洞府,守着一具不会再睁眼的躯壳。
他依旧日日擦拭温青玉的身体,替他梳理长发,换上干净的衣袍。洞府里的青梅酒,他续了一坛又一坛,却再也尝不出当年的甜。有时他会坐在床边,握着温青玉冰凉的手,絮絮叨叨说上半晌,说桃花开了,说流云剑法他又练错了几招,说昆仑墟的弟子又在传他的闲话。
说到最后,总是归于沉默。
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花瓣飘落的轻响,回应他的妄念。
这日,子君者从山下回来,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食盒里是两碟精致的点心,一碟桃花酥,一碟青梅糕,都是当年温青玉偶尔会给他带的。
他将点心放在石桌上,又倒了两杯青梅酒,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对面的空位上。
“师兄,尝尝。”他端起酒杯,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笑了笑,“山下的铺子,味道和当年差不多。”
风吹过窗棂,卷起几片桃花瓣,落在酒杯里,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子君者仰头饮尽杯中酒,青梅的酸涩漫过舌尖,呛得他眼眶发红。
他放下酒杯,看着对面的空位,忽然觉得,温青玉好像就坐在那里,眉眼清冷,正用那双淡漠的眸子看着他,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
“师兄,”他轻声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无人回应。
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伤口,却日日都在疼,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那是温青玉的剑,刺进去的地方。
“我知道错了。”子君者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该骗你,不该利用你,不该……亲手杀了你。”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掌心里,是那枚被他珍藏了许久的青竹剑穗,竹丝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眼。
“我从来没告诉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在呢喃,“那三年的青梅酒,是真的甜。那枚剑穗,我一直戴着。还有你问我……喜不喜欢你的时候,我没说出口的答案,是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
风吹过,桃花瓣落了他满身。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趴在石桌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溢出喉咙,低沉而嘶哑。
原来有些喜欢,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敢说出口。
原来有些妄念,只有在黄泉路远,天人永隔之后,才敢拿出来晾晒。
哭着哭着,他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青崖峰的初见。
雪落漫天,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外袍,抱着一捆柴,笑得眉眼弯弯:“温师兄,我叫子君者。”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笑容,少年却转身跑远了。他追着少年的身影,跑过落雪的练剑坪,跑过飘着酒香的洞府,跑过桃花灼灼的桃林。
少年回过头,对他笑:“师兄,你喜欢我吗?”
他拼命点头,想说喜欢,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忽然,场景变换,漫天飞雪变成了血色的诛仙台。
他握着剑,剑尖穿透了温青玉的胸膛。温青玉看着他,眼底没有恨,只有无尽的悲凉:“子君者,我从未负你。”
“不要——!”
子君者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衣衫。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
石桌上的青梅酒,早已凉透。
对面的空位,依旧空无一人。
他撑着石桌,缓缓站起身,走到床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温青玉的脸上,苍白得近乎透明。
子君者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的眉眼。指尖的触感,冰凉刺骨。
他忽然想起魔族的古籍里,记载着一种禁术。
以心头血为引,以魂魄为祭,可换逝者归来。
代价是,献祭者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子君者的眼底,忽然亮起一抹疯狂的光。
他转身,翻出压在箱底的魔族古籍,指尖颤抖着,一页页翻看。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
风一吹,便落了满地的,都是无人知晓的,痴心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