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气散尽时,昆仑墟的天,是铅灰色的。
温青玉被押回了宗门,囚在锁仙塔最底层。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石壁上刻满了镇压妖邪的符文,灵力被封,魔气在经脉里肆意游走,日夜啃噬着他的骨血。
他没辩解,也没反抗。
当子君者那一掌拍在他后心时,他的道心就碎了,连同三百年的清修,三载的痴念,一起碎成了齑粉。
掌门来过一次,看着他形容枯槁的模样,痛心疾首:“温青玉,你可知错?”
温青玉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抬眼时,眼底一片死寂。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带着血腥味:“错在……信了他。”
掌门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锁仙塔的日子,过得慢极了。
温青玉时常蜷缩在角落,指尖摩挲着那枚染血的青竹剑穗。竹丝早已被血浸透,变得暗沉,像他心底那点燃尽的情火,只剩灰烬。
他总想起初见时的雪,想起檐下的青梅酒,想起桃树下并肩看的月色。那些温柔的片段,如今都成了淬毒的针,一下下扎进他的血肉里。
不知过了多久,锁仙塔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逆着微光,缓步走了进来。
是子君者。
他依旧穿着那件干净的白衣,眉眼明媚,像从未被魔气沾染过。只是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温青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垂下眼,指尖死死攥着那枚剑穗,指节泛白。
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子君者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腕间的剑穗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捏住了温青玉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指尖微凉,带着熟悉的触感。
温青玉被迫仰起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那张脸,依旧是他刻在心底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再也不是他熟悉的温柔。
“师兄,”子君者的声音很轻,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锁仙塔的日子,过得好吗?”
温青玉看着他,没说话。
子君者笑了笑,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下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缱绻:“听说你不肯认错,不肯说出我魔族的据点。”
他凑近温青玉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师兄,你就这么护着我?”
温青玉的喉结动了动,终是哑着嗓子开口:“你来看我……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嘲讽,还是为了逼问?
子君者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温青玉眼底的死寂,像看着一潭死水,心里莫名地窜起一股烦躁。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温青玉,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归顺魔族,我保你一世无忧。”
温青玉缓缓垂下眼,看着自己掌心的剑穗,忽然笑了。
笑声不大,却带着无尽的悲凉,在空旷的锁仙塔里回荡。
“归顺魔族?”他抬眼,看向子君者,眼底是彻骨的寒意,“子君者,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子君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温青玉,别给脸不要脸。”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我是没有选择。”温青玉缓缓站起身,哪怕灵力被封,身形踉跄,却依旧挺直了脊梁。他看着子君者,一字一句道,“我是昆仑墟的弟子,生是昆仑人,死是昆仑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子君者的脸上,带着一丝自嘲:“至于你……我当初瞎了眼,才会对你动心。”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子君者的心里。
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下来。他猛地抬手,掐住了温青玉的脖颈,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温青玉!”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意,还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你再说一遍!”
温青玉被掐得喘不过气,脸色涨得通红,眼底却依旧带着那抹嘲讽的笑。他看着子君者暴怒的模样,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才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那个戴着温柔面具的魔族少主。
“我……”温青玉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后悔……遇见你。”
“嘭——”
子君者猛地松开手,将他狠狠掼在石壁上。
温青玉撞得五脏六腑都疼,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在子君者的白衣上,开出一朵刺眼的红梅。
他瘫在地上,看着子君者眼底的猩红,扯了扯嘴角,笑得凄凉。
子君者看着那抹血迹,看着温青玉奄奄一息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明明是来逼他归顺的,明明是来嘲讽他的。
可为什么,看着他这样,他会这么难受?
子君者猛地别过脸,声音冷硬得像石头:“好,很好。既然你不肯归顺,那就等着吧。三日后,诛仙台。”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会亲自……斩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脚步快得像是在逃。
锁仙塔的门,重重关上。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
温青玉躺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石壁上的符文,缓缓闭上了眼睛。
诛仙台。
也好。
死在他手里,总好过,这样苟延残喘。
他抬手,紧紧攥着那枚青竹剑穗,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凉了下去。
情之一字,焚心蚀骨。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注定烧尽一切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