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情录

第三章剑穗系青竹

作者陈无厌日子像青崖峰的溪水，潺潺淌过，悄无声息。

子君者来青崖峰的次数越发勤了。晨起练剑，午后研经，傍晚时便缠着温青玉，听他讲昆仑墟的旧事，讲修仙界的秘闻。

温青玉嘴上总说着“聒噪”，却从未真正赶他走。

他教子君者扎马步，一站便是两个时辰，少年腿麻得打颤，却咬着牙不肯认输，额角的汗滴落在青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教子君者辨剑气，握着他的手腕，引着木剑劈开风中的落英，看桃花瓣顺着剑锋翩然落下。

外门弟子再不敢欺负子君者了。

有人撞见温青玉亲自为他调整剑势，有人看见他将自己的清心丹分给子君者，流言悄无声息地传开，都说子君者是被温青玉放在心尖上护着的人。

子君者听了这些话，总是笑得眉眼弯弯，凑到温青玉身边，软声问：“师兄，他们说我是你心尖上的人，是真的吗？”

温青玉的耳尖会漫上一层薄红，佯作冷淡地别过脸：“胡说八道。”

可握着剑的手，却会不自觉地收紧。

这日恰逢宗门的赏竹宴，温青玉被掌门唤去主峰，临走前，子君者拽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师兄，你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带一支青竹？我想做个剑穗。”

温青玉垂眸看他。

少年的指尖泛着白，显然是拽得用力，眼里满是期待，像盼着糖的孩童。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点了头：“嗯。”

赏竹宴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温青玉坐在角落，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满脑子都是子君者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宴席过半，他便寻了个借口离席。

主峰的竹林郁郁苍苍，风过处，竹叶簌簌作响。温青玉挑了最挺拔的一截青竹，以剑气削成细条，又用灵力烘干竹屑，指尖翻飞间，便将竹条编成了一枚精致的剑穗。

竹色青碧，坠着一颗小小的青玉珠，是他从自己的旧饰上拆下来的。

他握着剑穗，指尖微凉，心里却像是揣着一团暖融融的火。

回到青崖峰时，暮色已浓。

子君者果然等在洞府外的桃树下，怀里抱着那柄木剑，脚尖一下下踢着石阶，看见他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点亮了漫天星辰。

“师兄！你回来啦！”

他小跑着迎上来，目光落在温青玉手中的剑穗上，惊喜地睁大了眼：“这个是……”

“给你。”温青玉把剑穗递过去，声音依旧平淡，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青竹编的，你要的。”

子君者接过剑穗，指尖触到那枚青玉珠，微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他细细摩挲着剑穗的纹路，眉眼弯得像月牙，嘴角的梨涡深深浅浅，看得温青玉心头微动。

“好漂亮！”他抬头看向温青玉，眼里满是欢喜，“谢谢师兄！我这就系上！”

少年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剑穗系在木剑的剑柄上，青碧的竹色衬着原木的剑柄，竟意外地好看。他握着剑，在月下挥舞了两下，剑穗随风飘动，像一道灵动的青影。

“师兄你看！”他笑得开怀，眉眼间的明媚，比月色还要耀眼。

温青玉站在原地，看着他。

晚风拂过，卷起桃枝的暗香，也卷起少年身上淡淡的青梅酒香。月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银辉，那张笑脸，就这样烙进了温青玉的眼底，烙进了他的心底。

修道三百年，他守着灵台清明，守着清冷孤高，从未有过一丝波澜。

可偏偏，遇见了子君者。

像遇见了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他沉寂了三百年的岁月。

温青玉看着他，喉结滚动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他只是轻声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子君者却不肯走，反而凑得更近了些，仰头看他：“师兄，今晚的月色真好，我们一起看月亮吧。”

温青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脸，看着他眼里倒映的自己的身影，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

两人并肩坐在桃树下，月光倾洒，落了满身。

子君者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温青玉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夜风温柔，桃香缱绻。

温青玉侧头，看着少年含笑的侧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就这样，岁岁年年，也挺好。

他不知道，这样的岁岁年年，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当月光落尽，当真相揭开，所有的温柔缱绻，都会化为最锋利的剑，将他刺得遍体鳞伤。

直至，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