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雪天送柴后，子君者便成了青崖峰的常客。

有时是清晨，露水滴在桃枝上，他挎着半篮新采的野果，脚步轻快地踏过石阶；有时是傍晚，晚霞染透天际，他抱着一卷泛黄的剑法残谱，眉眼带笑地立在洞府外。

温青玉从未赶过他。

纵使嘴上依旧冷淡，可每当听见那声清亮的“温师兄”，他握着青玉剑的手，总会不自觉地松几分力道。

这日恰逢惊蛰，雪融了大半，青崖峰的桃花苞鼓胀得厉害，眼看就要绽了。子君者来得早，手里拎着个陶壶，鼻尖沾着点泥土，像是刚从山下回来。

“温师兄！”他隔着练剑坪就扬声喊，笑得眉眼弯弯，“我酿的青梅酒熟了，你尝尝？”

温青玉收了剑势，青玉剑嗡鸣着归入鞘中。他转过身，见少年颠颠地跑过来，陶壶上还沾着两片桃花瓣，暖融融的春光落在他发梢，衬得那双眼睛愈发澄澈。

“胡闹。”温青玉蹙眉，声音却没什么威慑力，“外门弟子课业繁重，哪来的功夫酿酒。”

子君者却不在意，献宝似的把陶壶往他面前递：“我攒了一冬的青梅呢，埋在桃树下酿的，甜得很。师兄你尝尝嘛，就一小口。”

他仰头看着温青玉，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只讨食的小兽。

温青玉的喉结动了动，终是没拗过他。

洞府里的石桌上，摆着两个粗瓷碗。青梅酒倾入碗中，漾出浅淡的琥珀色，香气清冽，混着桃花的甜香，漫了满室。

子君者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好喝吧？我就说甜得很。”

温青玉端起碗，浅酌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青梅的微酸，而后是绵长的甜，暖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熨帖得很。

他看着少年泛红的脸颊，忽然想起，子君者入山门时，掌门说过他无家可归，是在市井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这样的少年，本该是沾着市井烟火气的，却偏偏生得这般干净明媚，像山涧里的一捧清泉。

“师兄，你教我练剑吧。”子君者忽然放下碗，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总被外门的师兄欺负，说我资质差，连剑都握不稳。”

温青玉的动作一顿。

他想起前些日子，撞见子君者被几个外门弟子围在桃林外，抢了他的剑谱，还推搡着骂他“废物”。那时他只是冷着脸走过去，那几个弟子便吓得四散而逃。子君者看着他的背影，眼里满是崇拜。

原来，他都记着。

“你的根骨，不适合练流云剑法。”温青玉放下碗，声音依旧平淡，“流云剑讲究飘逸灵动，你性子太跳脱，容易失了章法。”

子君者的眼神暗了暗，耷拉着肩膀，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哦……那就算了。”

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温青玉的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到剑架旁，取下一柄木剑，扔给子君者：“拿着。”

子君者愣了一下，连忙接住木剑，眼里重新亮起光：“师兄，你这是……”

“基础剑法，我教你。”温青玉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子君者瞬间笑弯了眼。

他握着木剑，跃跃欲试地站好，像只蓄势待发的小老虎。

温青玉走上前，抬手握住他的手腕，纠正他的握剑姿势。指尖触到少年温热的皮肤，他的指尖微微一颤，却强作镇定地开口：“沉肩，坠肘，剑意要稳。”

子君者的脸颊，瞬间红透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温青玉身上清冷的竹香，能感受到他掌心微凉的温度。少年的心跳快得离谱，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握着木剑的手，都有些发颤。

“师、师兄，我记住了。”他结结巴巴地应着，不敢抬头看他。

温青玉松开手，退开半步，看着他笨拙地挥舞着木剑，剑风散乱，却带着一股子韧劲。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少年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温青玉看着他的身影，眼底的冷淡，渐渐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取代。

他想，就这样也好。

教他练剑，陪他喝酒，看他笑，看他闹。

哪怕只是同门之谊，哪怕只是青崖峰上一段短暂的时光。

可他不知道，有些情愫，一旦生了根，便会疯长。

像这满院的桃花，只待一场春风，便会开得轰轰烈烈，燃尽所有的光与热。

直至，化为灰烬。

檐下青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