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雪,一下就是三个月。
青崖峰的练剑坪上,积雪没了脚踝,冷冽的风卷着雪沫子,刮在人脸上生疼。温青玉却只着了一件月白道袍,负手立在崖边,手里握着那柄陪了他两百年的青玉剑。剑身莹润,映着漫天飞雪,也映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是昆仑墟这一辈弟子里的翘楚,三百岁修至化神期,性子冷得像峰顶上常年不化的冰,寻常弟子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喘。掌门将他视作亲传第一人,说他生来就是修道的好料子,心无旁骛,灵台清明。
只有温青玉自己知道,他的灵台,早就不清明了。
“温师兄!温师兄!”
清脆的声音破开风雪,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像一道暖光,猝不及防地撞进这片冰天雪地里。
温青玉眉峰微蹙,缓缓转过身。
雪幕里,跑过来一个少年。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外门弟子服,身形单薄,脸颊冻得通红,额头上却沁着薄汗。怀里抱着一捆柴,被雪打湿了大半,沉甸甸的,压得他步子都有些踉跄。
看见温青玉,少年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脚步更快了些,跑到他面前时,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弟子子君者,奉命给青崖峰送柴。”
少年抬起头,眉眼弯弯的,一对梨涡陷在脸颊两侧,像盛了两汪春水。笑容干净又明媚,哪怕是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都让人觉得心头跟着暖了几分。
温青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顿了顿。
他认得这个少年。
是上个月刚入山门的外门弟子,听说无父无母,是掌门下山历练时捡回来的。资质不算顶尖,却胜在眉眼讨喜,嘴又甜,宗门里的长老们都挺喜欢他。
只是,温青玉没和他打过交道。
他微微颔首,声音冷得像冰:“放下吧。”
子君者却没急着放柴,反而踮起脚尖,往温青玉身后望了望,好奇道:“温师兄,您一个人住在青崖峰,不闷吗?这峰上连个伴都没有,雪下得这么大,多冷清啊。”
温青玉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少年的眼神太过澄澈,像山涧里的清泉,一眼就能望到底。他的笑容太晃眼,晃得温青玉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
“宗门规矩,内门弟子需静心修炼。”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听不出情绪。
子君者却像是没听出他的疏离,笑眯眯地说:“可静心修炼,也得顾着身子呀。这柴是干的,您晚上烧点热水,泡泡脚,能暖和些。”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柴捆放在屋檐下,又拍了拍身上的雪,动作麻利得很。做完这一切,他又抬起头,看向温青玉,眼睛亮晶晶的:“温师兄,我听说您的流云剑法天下第一,下次我来送柴的时候,能不能看您练剑呀?”
温青玉看着他。
雪落在少年的发梢上,白了一小片,他却浑然不觉,依旧笑得一脸期待。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很轻,却很清晰。
温青玉沉默了片刻,久到子君者的笑容都快要僵在脸上时,才听见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嗯。”
子君者的眼睛瞬间更亮了,像有星辰坠入其中。
“太好了!谢谢温师兄!”
少年笑得更开心了,对着温青玉又鞠了一躬,这才转身,蹦蹦跳跳地冲进了风雪里。他的背影很轻快,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雀,很快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中。
温青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风卷着雪沫子,落在他的肩头,冰凉一片。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跳好像比平时快了些。
温青玉微微蹙眉。
修道之人,最忌心有旁骛。
他定了定神,转身走进了洞府。
只是那道明媚的身影,却像是生了根,落在了他的心底。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
温青玉看着案上的青玉剑,剑身莹润,映着窗外的飞雪,也映着他眼底,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的波澜。
他不知道,这场雪,这场初见,会是他三百年仙途里,一场劫难的开端。
更不知道,他会为了这个笑容明媚的少年,焚尽一身情丝,最终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