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喻

体检报告在手里捏得发烫。

叶锦喻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久到纸张边缘都被手心的汗浸得微潮。

姓名：叶霖煜。

第二性别：Omega。

分化年龄：18岁。

浴室的水声停了。

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叶锦喻抬起头。

叶霖煜站在客厅门口，头发还滴着水，身上换了干净的居家服。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时，哥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只有电视机还在低声播放广告。

“小喻，”叶霖煜的声音有点干，“你从哪里……”

“书房。”叶锦喻打断他，声音很平静，“最底下的抽屉。”

他站起来，把报告单放在茶几上，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皱：“哥，你骗我。”

不是疑问句。

叶霖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

“对不起，”他说，视线落在报告单上，又很快移开，“我不是故意……”

“为什么？”叶锦喻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一米，“因为我是Alpha？”

叶霖煜猛地抬起头。

“不是！”

“那是什么？”叶锦喻的声音开始发紧，“你觉得我会伤害你？”

“我没有那么想。”叶霖煜说，声音很低，“对你，我从来没有那种想法。”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地板，没看叶锦喻。

客厅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来，在哥哥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叶锦喻突然想起小时候，哥哥也是这样低着头，给他系鞋带。

那时候他觉得，哥哥的睫毛真长。

现在他觉得，哥哥在躲他。

“可我有。”

话一出口，叶锦喻就后悔了。

但收不回来了。

叶霖煜的肩膀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全是错愕。

那种错愕太纯粹了，纯粹到让叶锦喻的心脏狠狠一抽。

“你……”叶霖煜的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叶锦喻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我说，”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对你有那种想法。不是弟弟对哥哥的。”

说完这句话，他等着。

等哥哥骂他，等哥哥摔东西，等哥哥用任何方式表达愤怒或者厌恶。

但什么都没有。

叶霖煜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塑。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手指还揪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电视机里的广告换了一轮。

最后，叶霖煜很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声音轻得像耳语，“小喻，不行。”

“因为我是Omega，你是Alpha？”

“因为我是你哥。”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叶锦喻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知道了。”他说，“对不起。”

他转身往房间走，脚步有点重，“当我没说。”

就在他的手碰到门把的时候——

“小喻。”

叶霖煜叫住他。

叶锦喻停下，没回头。

“怎么？”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叶霖煜走到他身后，停住了。

两个人隔着一步的距离。

“我是Omega这件事，”哥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种叶锦喻从未听过的疲惫，“比你说的那些，更让我害怕。”

叶锦喻握紧了门把。

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

“为什么？”

“因为……”叶霖煜顿了顿，“很多原因。”

他没说是什么原因。

但叶锦喻突然明白了。

不是因为讨厌他。

不是因为觉得恶心。

是因为别的东西——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

敲门声响了。

不轻不重，正好三下。

两个人同时僵住。

“小霖？在家吗？”

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年轻，温和。

叶锦喻感到身后的呼吸声骤然收紧。

他回过头，看见哥哥脸上的血色正在迅速褪去。

“谁？”叶锦喻问。

叶霖煜没回答。他快步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然后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手里提着一个小型旅行袋。走廊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秦序延？”叶霖煜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

男人笑了，笑容很干净：“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越过叶霖煜的肩膀，落在叶锦喻身上，礼貌地点了点头：“这位是？”

叶锦喻没说话。

他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这个人。

秦序延。

这个名字他没听过。

但这个男人看哥哥的眼神——那种熟稔的、自然的、带着笑意的眼神——让他非常、非常不舒服。

“我弟弟，叶锦喻。”叶霖煜介绍，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小喻，这是秦序延，我大学时的学长。”

“学长。”叶锦喻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平。

秦序延伸出手：“你好。”

叶锦喻看着他伸出的手，两秒后，才抬手碰了碰：“嗯。”

“突然过来，没打扰吧？”秦序延收回手，转向叶霖煜。

“没有。”叶霖煜摇头，侧身让开，“进来说。”

秦序延提着行李走进来，在玄关自然地换了拖鞋。

那样子，像是来过很多次。

叶锦喻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这次回来是？”叶霖煜问，去厨房倒水。

“项目结束了，想着回国待一段时间。”秦序延在沙发上坐下，姿势很放松，“本来订了酒店，但路过这边，就想着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笑着说：“方便借住几天吗？一周就好。”

叶霖煜端着水杯走出来，闻言顿了顿。

他的目光和叶锦喻的碰了一下。

然后他说：“当然方便。”

秦序延笑了：“谢谢。”

他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叶霖煜的手指。

很短暂的触碰。

但叶锦喻看见了。

“你弟弟多大了？”秦序延问，看向叶锦喻。

“十九。”叶霖煜在他旁边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刚上大学。”

“难怪，看着就很年轻。”秦序延笑道，“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

他开始讲大学时的事。

叶霖煜听着，偶尔接一两句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叶锦喻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们。

看着哥哥放松的侧脸。

看着秦序延说话时微微前倾的身体。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旁若无人的氛围。

他突然觉得很累。

“我回房了。”他开口，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叶霖煜抬起头：“嗯，早点休息。”

叶锦喻转身，走进房间，关上门。

他没锁门，只是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客厅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笑声，水杯放在茶几上的轻响，回忆往事的感慨。

那些声音很轻，很温和。

但每一个字都像针，细细密密地扎进耳朵里。

叶锦喻走到书桌前。

桌面上很干净，只放着一个笔筒和几本专业书。

他拉开右手边的抽屉。

里面整齐地放着笔记本、文具盒，还有——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拿出来。

翻开。

里面不是文件。

而是一张张素描，用透明的文件袋仔细地装着，按时间顺序排列。

第一张：十五岁的叶霖煜，趴在餐桌上写作业，侧脸被台灯的光勾勒得很柔和。

第二张：十六岁，哥哥在厨房做饭，围着围裙，头发有点乱。

第三张：十七岁，图书馆，哥哥睡着了，阳光落在睫毛上。

……

最新的一张，是上个月。

哥哥靠在阳台栏杆上打电话，傍晚的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表情很放松。

每一张的右下角，都用铅笔写着一个很小的日期。

从叶锦喻学会素描的那天起，一直到现在。

他不是每天都画。

只在特别想画的时候画。

而特别想画的时候，通常都是……特别想哥哥的时候。

叶锦喻合上文件夹，放回抽屉。

然后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楼下路灯的光晕里，有飞蛾在盘旋。

远处客厅的谈话声，顺着窗户飘进来。

听不清内容，只听得见秦序延偶尔的笑声，和哥哥低低的回应。

叶锦喻手肘撑在窗台上，看着夜色。

一周。

秦序延说，只住一周。

他想起刚才在客厅，秦序延接水杯时碰到哥哥手指的瞬间。

想起哥哥看秦序延时，那种放松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想起秦序延说“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时，那种熟稔的语气。

夜风吹得他眼睛有点干。

他眨了眨眼，关上窗户。

回到床边，躺下。

枕头上确实有洗衣液的味道。

但还有另一种味道——很淡，很淡，几乎闻不到。

是哥哥信息素的味道。

上次哥哥进他房间放东西时，留下的。

叶锦喻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睁开眼。

一周。

足够了。

足够让这个人明白——

有些东西，不是“学长”可以碰的。

有些地方，不是“路过”就可以进来的。

有些人，不是“看看”就可以带走的。

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