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序延。

第二天早上，叶锦喻是被煎蛋的香味叫醒的。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那些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体检报告、坦白、秦序延。

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还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还是喜欢单面煎？”

“嗯，流心的那种。”

是哥哥和秦序延。

叶锦喻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头发，看了眼手机。

七点半。

他平时周末能睡到十点。

推开房门时，厨房里的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来。

叶霖煜系着围裙站在灶台前，秦序延靠在旁边的料理台上，手里端着杯咖啡。晨光从厨房的窗户斜斜地照进来，给两个人都镀了层金边。

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醒了？”叶霖煜说，“早餐马上好。”

“早。”秦序延笑着朝他点点头，喝了口咖啡。

叶锦喻“嗯”了一声，走进卫生间洗漱。

镜子里的人头发凌乱，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他掬起冷水泼在脸上，试图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冲走。

出来时，早餐已经摆上桌了。

煎蛋、吐司、牛奶，还有切好的水果。

叶锦喻的位置在最里面，和秦序延面对面。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秦序延指了指煎蛋，“就按小霖的习惯做了单面的，如果不喜欢……”

“我喜欢。”叶锦喻打断他，拉开椅子坐下。

空气安静了一秒。

叶霖煜端着最后一杯牛奶过来，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整顿早餐在一种微妙的沉默中进行。

叶锦喻埋头吃自己的那份，余光却控制不住地往对面瞟。

秦序延吃得很斯文，动作慢条斯理。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腕很细，但能看见隐约的肌肉线条。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秦序延问叶霖煜。

“上午要去趟超市，”哥哥说，“家里存货不多了。你呢？”

“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熟悉一下周围。”

“不用，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吧？在家休息就好。”

“没事，昨晚睡得还不错。”秦序延笑着说，目光掠过叶锦喻，“而且一个人在家也无聊。”

叶锦喻叉子戳破蛋黄的动作顿了顿。

“我也去。”他说。

叶霖煜和秦序延同时看向他。

“你周末不是和朋友有约了吗？”叶霖煜问。

“他有事情来不了。”叶锦喻面不改色地撒谎。

“那……”哥哥犹豫了一下，“好吧。”

超市在三个街区外。

叶锦喻推着购物车，故意走在叶霖煜和秦序延中间。但哥哥总是很自然地往秦序延那边靠，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聊着天，从超市的布局聊到最近的物价，再到大学时的事。

“你还记得吗？”秦序延拿起一包咖啡豆，“那时候我们总去学校后门那家咖啡馆，你每次都点美式，苦得我喝一口就皱眉。”

“记得。”叶霖煜笑了，“你说我味觉有问题。”

“本来就是。”

叶锦喻沉默地听着，手指在购物车扶手上收紧。

经过冷藏区时，秦序延很自然地伸手，从冰柜里拿出一盒叶霖煜常喝的酸奶，放进购物车。

“这个还爱喝吧？”他问。

叶霖煜点点头：“嗯。”

“那就好。”

那种熟稔，那种自然而然。

叶锦喻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加快脚步，推着车走到前面去，把两个人甩在后面。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但他什么也没看进去。

“小喻？”叶霖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走那么快干嘛？”

叶锦喻没回头：“没什么。”

“你要买什么吗？”

“没有。”

身后传来秦序延很低的笑声，还有哥哥小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

也不想听清。

结账的时候，叶锦喻主动提起最重的购物袋。

秦序延伸手想帮忙：“我拿一个吧。”

“不用。”叶锦喻避开他的手，“我拿得动。”

秦序延顿了顿，收回手：“那辛苦你了。”

回家的路上，叶霖煜和秦序延走在前面，叶锦喻提着袋子跟在后面。

阳光很好，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金色的叶子铺了一地，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声响。

秦序延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叶霖煜侧过头笑了。那个笑容很放松，眼睛弯起来，嘴角的弧度很好看。

叶锦喻看着那个笑容，突然想起昨天哥哥面对他时的表情——紧张、错愕、疲惫。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到家后，叶锦喻把购物袋放在厨房地上，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他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听见外面传来整理东西的声音，冰箱门开合的响声，还有两个人的说话声。

很日常的声音。

但每个声音都在提醒他——这个屋子里有第三个人了。

他在房间里待了一上午。

看了一会儿书，刷了一会儿手机，最后干脆躺在床上发呆。

中午吃饭时，气氛依然微妙。

秦序延做了几道菜，味道居然不错。叶霖煜吃得很开心，一直在夸。

“没想到你厨艺进步这么大。”

“在国外自己住，总要学点。”秦序延笑着说，给叶霖煜夹了块排骨，“尝尝这个，按你以前喜欢的口味做的。”

叶锦喻盯着那块排骨，没说话。

饭后，叶霖煜去洗碗，秦序延帮忙擦桌子。

叶锦喻站起来：“我去倒垃圾。”

他拎着垃圾袋下楼，在小区里转了一圈才回来。

进门时，客厅里没人。

厨房的水声停了，阳台传来洗衣机运转的声音。

他走回自己房间，经过客房时，门虚掩着。

从门缝里，他看见秦序延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相框，正低头看着。

相框里是大学时的照片——叶霖煜穿着学士服，笑得一脸灿烂，旁边站着同样年轻的秦序延，两人肩膀挨着肩膀。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照片上，也落在秦序延的侧脸上。

他的表情很温柔。

温柔到让叶锦喻觉得刺眼。

他收回视线，快步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

下午，叶霖煜出门了一趟，说是公司临时有事。

家里只剩下叶锦喻和秦序延。

叶锦喻在自己房间待着，戴着耳机打游戏。但耳机隔音效果不太好，他还是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动静——秦序延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走动的声音，烧水的声音。

第三局游戏输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摘了耳机。

客厅里，秦序延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听见开门声，他抬起头：“吵到你了？”

“没有。”叶锦喻说，走进厨房倒了杯水。

出来时，秦序延已经放下了书。

“要聊聊吗？”他问。

叶锦喻停下脚步：“聊什么？”

“随便聊聊。”秦序延笑了笑，“比如……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很直接的问法。

叶锦喻握着水杯，手指紧了紧。

“你想多了。”

“是吗？”秦序延看着他，眼神很平静，“那可能是我敏感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

“你和我哥，”叶锦喻突然问，“以前很熟？”

“嗯，大学时关系不错。”

“只是不错？”

秦序延顿了顿：“我们谈过一段时间。”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亲耳听到时，叶锦喻的心脏还是猛地一沉。

“为什么分手？”

“很多原因。”秦序延说，语气很淡，“距离，规划，还有……性格。”

他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目光落在叶锦喻脸上，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所以现在呢？”叶锦喻问，“现在回来，是为什么？”

秦序延沉默了一会儿。

“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他说，“也想看看，还有没有可能。”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叶锦喻盯着他：“你是在向我宣战吗？”

秦序延笑了，不是挑衅的笑，而是一种……很无奈的笑。

“不是宣战。”他说，“只是告诉你实话。”

“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叶锦喻的声音冷下来，“突然出现，突然说要借住，突然说这种话。”

“是有点自私。”秦序延承认得很坦然，“但有时候，人就是会做自私的事。”

他看着叶锦喻，眼神很深。

“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也有什么没告诉你哥的事，对吧？”

叶锦喻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秦序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我比你大几岁，经历的事也多一些。”他的声音很温和，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所以我看得出来——你看小霖的眼神，不对劲。”

叶锦喻握紧了水杯。

水面的波纹晃动着。

“所以呢？”他抬起头，和秦序延对视，“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秦序延轻声说，“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不要做会伤害他的事。”

“那你呢？”叶锦喻反问，“你突然出现，就不是伤害？”

秦序延沉默了。

这次沉默持续了很久。

最后他说：“也许吧。但至少，我永远不会越过那条线。”

“哪条线？”

“兄弟的线。”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最痛的地方。

叶锦喻的脸色白了一下。

秦序延看着他，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同情，又像是警告。

“你还年轻，”他说，“有些路，走了就回不了头了。”

说完，他拍了拍叶锦喻的肩膀，转身回了客房。

门轻轻关上。

叶锦喻站在原地，手里的水杯已经凉透了。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夕阳把客厅染成一片橘红。

洗衣机停了，阳台传来滴滴的提示音。

但他没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沉重而清晰。

客房的门又开了。

秦序延探出头，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对了，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叶锦喻转过身，看着他。

“随便。”

“那就做你哥爱吃的。”秦序延笑了笑，关上了门。

叶锦喻走回自己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片暖色。

但他只觉得冷。

秦序延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你好像也有什么没告诉你哥的事。”

“你看小霖的眼神，不对劲。”

“至少，我永远不会越过那条线。”

每一句，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他摸出手机，打开相册。

里面没有哥哥的照片——他从来不存，怕被发现。

但他脑海里存着无数张。

哥哥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瞬间。

那些记忆此刻翻涌上来，和秦序延的话交织在一起。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是叶霖煜回来了。

“我回来了。”哥哥的声音传来，“晚上吃什么？”

“秦序延说要做。”叶锦喻听见自己说，声音很平静。

他站起来，打开门。

客厅里，叶霖煜正在脱外套，秦序延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锅铲。

“回来了？”秦序延笑着说，“马上就好。”

叶霖煜点点头，目光落在叶锦喻身上：“你下午在家干嘛了？”

“打游戏。”

“作业写完了？”

“嗯。”

很平常的对话。

但叶锦喻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看着哥哥走向厨房的背影，看着秦序延很自然地递给他一杯水，看着两个人并肩站在灶台前。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窗外照进来。

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叶锦喻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影子。

然后他转身，回了房间。

门关上之前，他听见秦序延说：

“排骨炖好了，尝尝咸淡？”

还有哥哥的笑声：

“嗯，刚好。”

门轻轻合上。

把所有的声音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里一片昏暗。

只有窗外路灯的光，一点点渗进来。

叶锦喻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

行人匆匆，车来车往。

每个人都在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只有他站在原地。

站在这个房间里。

站在这条看不见的线上。

他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后退。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室友发来的消息：“明天打球吗？”

叶锦喻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最后回复：“好。”

回完消息，他抬起头，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沉下去。

沉进很深、很深的地方。

窗外的夜色彻底降临了。

客厅里传来碗筷摆好的声音，还有哥哥叫他吃饭的声音。

叶锦喻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夜色，看了很久。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小喻，吃饭了。”

这次是哥哥的声音，就在门外。

叶锦喻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了门。

“来了。”他说。

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只有手指，在身侧，

很轻地，

蜷了一下。

又松开了。

你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