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日子，是被风拉长的。陈栀榆的目光，也总在不经意间，被那个身影牵走。
她总在备课的间隙，悄悄推开宿舍的窗。窗外的土路蜿蜒着伸向草原深处，多数时候，都能看见马嘉祺的身影。他要么牵着几头牦牛，慢悠悠地走在草地上，要么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手里捻着那串星月菩提，望着远处的雪山出神。
陈栀榆见过他放牧的模样。晨光里，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氆氇坎肩，腰间系着红腰带，身影挺拔得像棵白杨树。牦牛甩着尾巴啃食青草，他便跟在后面，脚步不疾不徐。风掀起他的袍角，露出线条利落的小腿，牛皮靴踩在草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偶尔有牦牛偏离了方向，他也不吆喝，只是吹一声悠长的口哨，那牦牛便乖乖地掉头回来。阳光落在他的麦色皮肤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深浓的墨色，像纳木错的湖水，沉静得看不出波澜。陈栀榆就那样趴在窗台上，手肘抵着冰凉的木窗沿，看着他的身影在草原上移动，看着他抬手擦汗时露出的骨节分明的手腕，看着他弯腰给刚出生的牦牛犊系上彩色的布条，心里的悸动，像疯长的青草，密密麻麻地蔓延开来。她甚至会特意放慢翻书的动作，只为了能多看他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草原的尽头，才怅然若失地关上窗户，重新埋头备课，却发现课本上的字，早已模糊成了一片。
她也见过他在经幡下静坐的模样。那是村西头的玛尼堆，五彩的经幡在风里猎猎作响，转经筒被风吹得嗡嗡转动。马嘉祺就坐在玛尼堆旁的石头上，背对着她，手里依旧捻着那串星月菩提，指尖的动作不疾不徐，菩提子碰撞的轻响，隔着风都能隐约听见。他坐得很直，脊背挺拔，周身笼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又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经幡的影子在他身上晃来晃去，像是一幅流动的画。陈栀榆远远地站着，藏在村口的老槐树后面，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听风的声音，或许是在念诵经文，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那幅画面，却像刻在了她的心上，连带着风里的酥油茶香，都变得格外清晰。她会在那里站很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他起身离开，才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回学校，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酸酸的。
她还见过他和村里的老人交谈的模样。那日她去村长家送教案，正好撞见马嘉祺和老阿妈坐在帐篷里。帐篷里燃着小小的牛粪火，暖融融的，酥油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老阿妈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藏语，皱纹里满是慈爱，时不时还抬手拍一拍他的手背。马嘉祺微微低着头，听得很认真，偶尔会应上一句，语调依旧是淡淡的，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他的目光落在老阿妈布满皱纹的脸上，眼底似乎有细碎的柔光闪过，不像平日里那样疏离，那是一种陈栀榆从未见过的温柔，像雪山融化的春水，悄无声息地淌过人心。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他的发顶，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指间的星月菩提，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陈栀榆站在帐篷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细碎话语，心里软软的。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冽的少年，也有这样温柔的一面。原来，他的疏离，不过是他保护自己的一层铠甲。
她见过的他，还有很多模样。见过他在河边洗牦牛的毡毯，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毫不在意；见过他在晒谷场上帮村民翻晒青稞，阳光把他的侧脸晒得发亮，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进金黄的青稞穗里；见过他在村里的赛马节上，骑着马飞驰在草原上，风扬起他的黑发，他的嘴角扬着淡淡的笑意，那是属于高原少年的肆意与张扬。
每一次看见他，陈栀榆的心都会跳得飞快。她会悄悄记下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记在心里，反复回味。可她从来不敢主动靠近。
她怕自己的唐突，会打破这份微妙的平衡；怕自己泛红的脸颊，会泄露心底的秘密；更怕，靠近之后，那份藏在心底的悸动，会无处遁形。她怕自己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像高原的风，来了又走，留不下任何痕迹。
她只是远远地看着，看着他在草原上放牧，看着他在经幡下静坐，看着他和老人交谈，看着他在赛马场上飞驰。看着他的身影，和这片高原的风、雪山、经幡，融为一体。
那日午后，她领着孩子们在草原上写生。孩子们趴在草地上，拿着蜡笔，认真地画着远处的雪山和近处的格桑花，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撒在草原上的一把碎钻。陈栀榆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画笔，却久久没有落下。她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的马嘉祺。
他正牵着一匹棕色的小马，教一个小男孩骑马。小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穿着小小的藏袍，紧紧地抓着缰绳，小脸上满是紧张，连脚都不敢踩在马镫上。马嘉祺站在一旁，耐心地指导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和平日里的冷淡截然不同。他伸手扶着小男孩的腰，一点点教他调整坐姿，教他如何拉住缰绳，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像冰山融雪，惊艳了整个午后。
陈栀榆看得入了神，连手里的画笔掉在地上，都没察觉。画笔滚落在青草地上，沾了些许带着露珠的草叶，她却浑然不觉，目光依旧黏在那个身影上，心脏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身边的小卓玛捡起画笔，递到她手里，脆生生地问：“老师，你又在看马嘉祺哥哥吗？”
陈栀榆的脸颊瞬间发烫，从脸颊一路蔓延到耳尖，像被高原的阳光晒透了。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画纸，声音细若蚊蚋：“没有，我在看你们画画呢。”
小卓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狡黠，声音清脆得像风铃：“老师骗人，你的脸都红啦。我们都知道，老师喜欢看马嘉祺哥哥。”
旁边的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喊着：“老师脸红啦！老师喜欢马嘉祺哥哥！”
陈栀榆的心跳更快了，她不敢抬头，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草原上，格外清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画笔，指尖微微发颤，连画纸都被她攥出了褶皱。
远处的马嘉祺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微微侧过头，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那目光依旧是沉静的，像纳木错的湖水，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陈栀榆的心，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慌忙低下头，看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格桑花，指尖的颤抖愈发明显。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落在她攥紧的画笔上。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的慌乱，会被他看穿。
风拂过草原，卷起青稞穗子的清香，也卷起了她心底，那份不敢言说的，悄悄蔓延的心动。
过了许久，她才敢悄悄抬起头，却发现马嘉祺已经转过身，继续教小男孩骑马了。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挺拔而温暖，像一道永远不会熄灭的光，照亮了她整个支教生涯的，漫长而温柔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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