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金辉挣破夜的桎梏，透过窗棂的雕花，碎碎地洒在墨玄的床榻边。檐角的晨露顺着瓦当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走。
墨玄的眼睫颤了颤，像濒死的蝶翼，缓缓掀开一条缝。入目是熟悉的帐顶流苏，绣着苍梧山特有的云纹，只是此刻在他模糊的视线里，都晕染成了一片晃动的虚影。他想抬手揉一揉发涩的眼，手臂却重得像灌了铅，稍稍抬起便脱力般垂下，指尖堪堪擦过枕边——那里放着一枚磨得光滑的桃木小剑，剑身上歪歪扭扭刻着“师徒”二字，是凝霜七岁那年，攥着刻刀磨了整整三日，磕磕绊绊送他的生辰礼。
指腹抚过粗糙的刻痕，一丝极淡的木香漫入鼻息，喉咙里一阵痒意却骤然翻涌。墨玄下意识地偏过头，掩着唇低低咳了两声。这一咳，却像是扯动了五脏六腑的伤，痒意瞬间化作灼人的痛，顺着喉管蔓延开来。他闷哼一声，温热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猝然喷溅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素色中衣，也溅上了那枚桃木小剑的剑鞘。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冲破喉咙，一声重过一声，震得他胸腔发疼，连带着床榻都似在微微晃动。他蜷缩起身子，骨节泛白的手死死攥住那枚桃木剑，指腹深深陷进木头的纹路里，像是要将这唯一的念想攥进骨血里。剑身上的血迹晕开，将那两个稚嫩的字染得愈发猩红。
院外的青石小径上，大师兄凌云正端着熬好的清粥缓步走来。他今日起得早，想着师尊这几日昏睡不醒，凝霜师妹又不见踪影，便亲自下厨熬了些养胃的粥。刚走到院门口，那一声声压抑又痛苦的咳声，便清晰地撞进了他的耳朵里。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脚步踉跄了一下，瓷碗险些脱手摔在地上。他顾不上烫，快步冲进屋内，入眼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似瞬间凝固——墨玄半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唇边还挂着未干的血迹，胸前的衣襟更是被染得触目惊心，而他的掌心，还死死护着那枚沾了血的桃木小剑。
“师尊！”凌云失声惊呼，连忙放下粥碗，快步上前想要搀扶。
墨玄却像是没听见，他的意识在咳血的剧痛里沉浮，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一幕幕与凝霜有关的画面。是那年冬日，他抱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回山，她攥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喊他“师傅”；是她第一次练剑劈断木桩时，眉眼弯弯地朝他笑，眼底的光比星辰还亮；是她七岁生辰那日，踮着脚把这枚桃木剑塞进他手里，奶声奶气地说“师傅，有它护着你，再也不会受伤啦”；是昨夜，她端着桂花莲子羹喂他，指尖的温度透过银勺传过来，暖得他心口发烫……
那些细碎的、温暖的片段，此刻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扎进他的五脏六腑。
“霜儿……”
他喃喃地唤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尾音被咳声扯得支离破碎。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弓起身子，一口接一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床榻的锦被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那枚桃木小剑被他攥得更紧，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剑脊缓缓滑落。
“霜儿……你去哪儿了……咳咳……霜儿……”
他一遍又一遍地唤着这个名字，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髓里。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冰凉刺骨。
凌云看得心头大恸，却束手无策。他知道师尊的毒凶险，却不知竟已重到这般地步。他咬了咬牙，转身便要往外冲：“师尊，你等着，我这就去禀报长老，请他们来为你疗伤！”
“别……”墨玄猛地抬眼，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他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不用……咳咳……不用去……”
他怕，怕长老们来了，会追问凝霜的下落。他更怕，怕他们知道霜儿为了救他，竟要踏上那条万劫不复的路。那是他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的小丫头，他怎么舍得让她背负骂名，怎么舍得让她孤身涉险？
凌云看着师尊眼底的哀求，脚步硬生生顿住。他看着墨玄又咳了一阵，终究是不忍违逆，只能红着眼眶点头：“好，弟子不去。弟子这就去请丹房的师兄，取些止血的丹药来。”
墨玄没有应声，他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只是垂落的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桃木小剑，指节泛着青白，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霜儿……等我……等我……”
晨光越发明媚，透过窗棂，将屋内的血迹照得愈发刺眼。檐下的麻雀又飞了回来，叽叽喳喳地叫着，却衬得这屋子，愈发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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