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吹散了归途的倦意，青玄山的轮廓在云雾间渐渐清晰。凝霜怀里揣着那只巴掌大的火狐，小家伙裹在她的衣襟里，时不时探出毛茸茸的脑袋，用琥珀色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亭台楼阁，温热的鼻息蹭得她脖颈发痒。她脚步轻快地跟着墨玄往天玑峰的方向走，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连带着眉眼间都漾着几分雀跃的光彩。
刚踏入天玑峰的山门，一阵凄厉的兽吼便刺破了山间的宁静，那声音嘶哑又绝望，听得人头皮发麻。
凝霜的脚步猛地顿住，怀里的火狐像是受了惊，瞬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往她衣襟深处钻。她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演武场上，尘土飞扬，一个身着紫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手中的长鞭被灵力灌注，泛着冷冽的紫光，正一下又一下地抽打在地上的生灵身上。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灵鹿，鹿角上还挂着几缕尚未散尽的云雾，本是后山的守护兽，性子温顺得很。前些日子凝霜去后山采药，还曾坐在它的背上，摘过崖边的野果，它还亲昵地用脑袋蹭过她的手背，舔过她掌心残留的蜜饯碎屑。可此刻，它却被拇指粗的铁链缚住四肢，死死地钉在地上，雪白的皮毛上溅满了深褐色的血痕，一道叠着一道，早已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每挨一鞭，它的身子便剧烈地抽搐一下，哀鸣声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呜咽，一双清澈的鹿眼蒙上了一层水雾，透着浓浓的绝望。
而执鞭的人，正是执掌戒律堂的紫渊真人。
紫渊与墨玄同为青玄山的师尊，论辈分还要高出半分，却素来与墨玄不睦。他最是看重师门辈分，恪守清规戒律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向来瞧不上墨玄这般随性散漫的做派，更对墨玄收了凝霜这个俗家弟子颇有微词，总说她是“野路子出身，坏了师门风气”。
凝霜的脸色瞬间白了，血色尽褪，攥着衣襟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她看着灵鹿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险些落下来。
“师傅……”她下意识地拉住墨玄的衣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哽咽，“它快被打死了……紫渊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对它？它从来都不伤人的……”
墨玄的目光落在演武场上，玄色的瞳孔微微缩起，周身的气息骤然冷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他何尝看不出来，紫渊今日这般大动肝火，根本不是为了那只灵鹿。灵鹿守护后山百年，素来安分守己，哪里值得他这般兴师动众？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冲着他，冲着他身边的凝霜来的。
可他不能当场发作。青玄山规矩森严，戒律堂执掌门规，紫渊要处置一只“失责”的守护兽，名正言顺，他若是此刻出面阻拦，反倒落了口实，只会让凝霜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墨玄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敛去了眸中的寒意，只是淡淡地拍了拍凝霜的手背，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戒律堂的事，自有紫渊真人做主，我们不必多管。”
说罢，他便要牵着凝霜往自己的居所走，脚步却刻意放得极慢，余光始终落在演武场上。
可凝霜却迈不动脚。紫渊的鞭子又一次落下，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灵鹿的后腿上，灵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动静，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着。她看着那抹刺目的血色，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师傅，我求求你……”她哽咽着，拉着墨玄的衣袖轻轻摇晃，声音里满是哀求，“救救它吧，再这样下去，它真的会死的……”
墨玄的脚步顿住了，垂眸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指尖的温度带着几分微凉的暖意。
就在这时，紫渊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讥讽，像是早就料到他们会来一般：“墨玄师弟好雅兴，带着小徒弟游山玩水回来，倒是忘了这青玄山的规矩了？”
他缓缓转过身，紫袍猎猎作响，脸上带着几分倨傲的神色，目光落在凝霜身上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像是在看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他手中的长鞭随意地搭在臂弯里，鞭梢还在滴着血珠，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听闻你这小徒弟，在山下与你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紫渊的目光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语气愈发刻薄，“青玄山的清规戒律，明令禁止师徒之间逾矩，你身为天玑峰主，该不会是忘了吧？”
凝霜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墨玄的手，却被他反手握得更紧，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墨玄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紫渊的视线，周身的气息淡了几分，听不出喜怒：“紫渊师兄说笑了，师徒同行，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逾矩一说？”
“分内之事？”紫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灵鹿，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这灵鹿看守后山，却纵容外门弟子私自采摘灵草，本就该罚！今日我便是要让所有人看看，在青玄山，坏了规矩的东西，不管是兽，还是人，都没有好下场！”
这话意有所指，明晃晃地敲打在凝霜的心上。她咬着唇，泪水流得更凶了，却死死地忍住了哽咽声，只是攥着墨玄的衣袖，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墨玄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眸底的隐忍终于快要压不住，翻涌着暗流。他却依旧没有发作，只是淡淡地朝紫渊颔首：“师兄教训的是。”
说罢，他便不再看紫渊一眼，牵着凝霜，转身快步离去。
回到天玑峰的居所，凝霜终于忍不住，扑在桌上小声地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怀里的火狐也似察觉到她的难过，伸出小舌头，轻轻舔着她的手背。
墨玄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哭泣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再一次握紧。他知道，紫渊这是在敲山震虎，今日若是不做点什么，往后，他和凝霜在这青玄山，只会更难。
他缓缓转身，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凝霜的背影，声音放得极轻：“我去去就回。”
不等凝霜回应，他便推门而出，玄色的衣袍在风中扬起一角，步履沉稳地朝着戒律堂的方向走去。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带着几分孤绝的意味。
戒律堂内，紫渊正坐在堂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长鞭。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墨玄缓步走入堂中，玄色的衣袍上沾了些许尘土，却依旧难掩他一身清冽的气质。他没有落座，只是站在堂下，目光平静地看着紫渊，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灵鹿是无辜的，还望师兄高抬贵手。”
紫渊终于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长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高抬贵手？墨玄，你今日倒是沉得住气。”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凌厉起来，“你我都清楚，我今日打的不是兽，是给某些人看的！那丫头心思不纯，你若再这般纵容下去，迟早会毁了她，也毁了你自己！”
“凝霜心性纯良，绝非你所想的那般。”墨玄的声音冷了几分，眸底闪过一丝寒意，“此事与她无关，皆是我的主意，若师兄要罚，便罚我便是。”
“罚你？”紫渊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墨玄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是天玑峰主，我如何罚你？我今日不过是想提醒你，青玄山的规矩，容不得半点私情！你若真为那丫头好，便该离她远点，让她守......”
“不可能。”
墨玄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决绝的意味。他抬眸，看向紫渊，眸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凝霜是我唯一的弟子，我护她，天经地义。”
紫渊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像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墨玄！你真是执迷不悟！”
墨玄却只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力量：“灵鹿的罪责，我愿一力承担。往后，它便交由天玑峰看管，若有任何差池，任凭师兄处置。”
说罢，他对着紫渊微微躬身，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紫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却终究是没有再喊住他。
暮色四合，墨玄提着药箱，缓步走到演武场。灵鹿依旧躺在地上，气息微弱。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它身上的铁链，将疗伤的药膏均匀地涂在它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晚风拂过，带着几分凉意，墨玄看着天边渐渐沉下的夕阳，眸底的光芒忽明忽暗。
有些事，他可以忍。但有些人和事，他绝不会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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