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鑫回到上海那天,正是梅雨季。潮湿的空气裹着闷热扑面而来,刚走出第五章 明信片与未寄出的话鹏拖着行李箱,长舒一口气,“虽然湿了点,但有空调啊。”
林薇也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感觉身上还带着高原的土呢。”
他们在机场告别,约定过几天再聚。陈志鑫独自坐上地铁,车厢里人挤人,每个人都低着头看手机,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和香水味混合的气息。
他靠在扶手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闪过拉萨的画面——转经道上缓慢移动的人群,甜茶馆里暖黄的灯光,还有洛松卓嘎低头喝茶时,发辫上那截晃动的红丝线。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工作群里的消息,@他明天上午开会。他回了个“收到”,把手机塞回口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回到租住的公寓,推开门,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他走之前匆忙收拾的行李还放在角落,阳台上的绿萝蔫了大半。他打开窗户,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对面楼的灯光透过雨幕照过来,模糊一片。
他把行李箱拖到客厅,打开拉链,开始一样样往外拿东西。冲锋衣、相机、防晒霜……还有那个装着明信片和转经筒的夹层。
他把转经筒拿出来,放在手心。铜制的筒身被摩挲得发亮,他轻轻转动,里面传来细微的嗡鸣声,像远处传来的经文声。
那张印着格桑花的明信片也被拿了出来。“洛松卓嘎”四个字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下面那句“林芝的云很低,像能摸到”,怎么看都觉得矫情。
他把明信片随手放在茶几上,转身去收拾其他东西。等他擦完桌子拖完地,回头看到那张卡片时,忽然走过去,拿起笔,在背面又添了一句:“上海在下雨。”
写完,他自己都笑了。写给谁呢?写给空气吗?
最终,他把这张明信片夹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和那些拍立得照片放在一起。照片上有纳木错的星空,有扎什伦布寺的金顶,还有一张模糊的、色拉寺巷口的背影。
***洛松卓嘎在八廓街的老唐卡店里找到了那个莲花纹样。
画师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老花镜,正用细小的画笔在画布上勾勒。看到卓嘎进来,他抬起头,用藏语笑着问:“又来查资料?”
“嗯,次仁说您这儿有清代的莲花纹。”卓嘎走到画架旁,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老唐卡上。
那是一幅描绘雪山的唐卡,山脚下的寺庙墙头上,画着一圈变体的莲花纹,线条比她在书上看到的更圆润,花瓣边缘带着细小的卷草,正是她要找的样式。
“这个是我年轻时收的,”老人说,“以前布达拉宫的壁画上也有,后来重修时很多都没了。”
卓嘎拿出笔记本,蹲在地上,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光,仔细地描摹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店里很安静,只有画师偶尔蘸取颜料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转经筒声。
“阿爸,外面好像有人在拍您的店。”门口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是画师的孙女。
卓嘎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一个举着相机的游客正对着老店的木门拍照,穿着蓝色的冲锋衣,背影有点眼熟。
她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画画。应该不是他,陈志鑫他们早就该回上海了。
“现在的游客啊,什么都拍。”老人笑了笑,“我们这破木门有什么好拍的。”
“他们觉得新鲜嘛。”卓嘎也笑了,笔尖在纸上顿了顿,那个背影却在脑海里多停留了几秒。
她想起陈志鑫举着手机找信号的样子,想起他笑起来露出的白牙,想起他说“上海来的”时,语气里带着的那点不好意思。
就像投入湖中的石子,明明涟漪已经散去,却总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又泛起一点余波。
*** 陈志鑫重新投入工作后,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的钟。开会、改方案、见客户,每天忙到很晚才回家。公寓里的绿萝被他救活了,抽出了新的嫩芽,可他很少有时间看。
偶尔闲下来,他会翻开那个笔记本,看看西藏的照片,摸摸那张没寄出去的明信片。格桑花的图案在灯光下有点褪色,背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
“林芝的云很低,像能摸到。”
“上海在下雨。”
他甚至不知道洛松卓嘎会不会写汉字,这些话,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被看到。
周末的时候,他整理照片,把在西藏拍的挑出来,打印成册。翻到那张拍甜茶馆巷口的照片时,他停了很久。照片里的巷子空荡荡的,只有墙头上的格桑花在风里摇晃。
他忽然想起卓嘎说过,她在西藏大学读民族学。他打开电脑,搜索“西藏大学 民族学”,网页上跳出很多信息,有课程介绍,有学生活动,还有几张学术研讨会的照片。
他一张张地看,像在寻找什么。在一张学生做田野调查的合影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藏青色的外套,长长的辫子,站在人群的边缘,对着镜头笑得有点腼腆。
是洛松卓嘎。
照片的像素不高,看不清她的表情,可陈志鑫的心跳却莫名快了几拍。他把照片放大,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只是想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影。
关掉网页时,窗外的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对面的高楼镀上了一层金边。陈志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转经筒,轻轻转动。
嗡鸣声里,他好像又闻到了甜茶的味道,混着阳光和酥油的气息,从遥远的高原飘来,落在上海潮湿的空气里,带着一点尘埃也掩盖不住的余温。
他想,或许,有些相遇,并不会像风一样吹过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