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鑫在日喀则待了两天,又去了林芝。巴松措的湖水像一块绿宝石,岸边的松树倒映在水里,连风都带着湿润的气息。他拍了很多照片,却总觉得镜头装不下眼前的辽阔,就像心里某些说不清的情绪,找不到合适的容器来盛放。
“回去之前,得买点明信片寄给朋友。”林薇在一家摆满藏式工艺品的店里翻着,“这儿的明信片图案真好看,比我们那儿买的有感觉多了。”
陈志鑫也拿起一叠,上面印着布达拉宫的日出、纳木错的星空、还有八廓街转经的人群。他指尖划过一张印着格桑花的卡片,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忽然想起洛松卓嘎发辫上系着的红丝线,心里轻轻动了一下。
“老板,再拿几张空白的。”他对店主说。
回到青旅,林薇和赵鹏忙着在明信片上写字,地址写得密密麻麻。陈志鑫坐在窗边的桌子旁,手里捏着那张印着格桑花的明信片,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他想写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写给谁。写给朋友?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说的。
目光落在空白处,洛松卓嘎的样子忽然清晰起来——她在甜茶馆里低头喝茶的侧脸,讲解壁画时认真的眼神,转经路上安静的背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帧帧在眼前晃过。
他鬼使神差地,在明信片背面写下了“洛松卓嘎”四个字。藏语的名字写起来有点绕,他写得很慢,笔尖在纸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写什么呢?
“谢谢你指路”?太普通了。
“这里的风景很美”?像句废话。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又太直白,像个冒昧的闯入者。
他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笔尖在纸上点了点,最终只写下:“林芝的云很低,像能摸到。”
写完又觉得不妥,像在说莫名其妙的话。他把明信片翻过来,看着那片格桑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不过是两次偶遇,连联系方式都没有,写这种东西,寄去哪里呢?
最终,他还是把这张明信片放进了背包侧袋,和其他几张准备寄给朋友的放在一起。或许,只是想留个念想,证明这场相遇不是幻觉。
***洛松卓嘎这几天忙着准备期末论文,天天泡在图书馆。她选的题目是“西藏传统建筑纹样中的宗教寓意”,需要翻阅大量文献,还要结合实地考察的笔记。
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成了她的固定座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摊开的书上,把那些复杂的纹样照得清晰。她一边看,一边在笔记本上画着草图,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天空蓝得像块刚洗过的布,云走得很慢,像被风吹着的棉花。
“卓嘎,发什么呆呢?”同班的男生次仁拍了拍她的肩膀,“老师说下周三要交初稿,你写完了?”
“还没,在查资料呢。”卓嘎回过神,指了指书上的图案,“这个莲花纹的变体,总觉得在哪见过实物,想不起来了。”
“去八廓街那家老唐卡店看看啊,”次仁说,“上次我去,看到一幅老唐卡上有类似的,画师说那是清代的。”
“对哦,我怎么忘了。”卓嘎眼睛一亮,“明天就去看看。”
她合上笔记本,揉了揉有点酸的脖子。窗外的云已经移到了教学楼顶上,像给灰色的屋顶戴了顶白帽子。她忽然想起陈志鑫他们,算算时间,应该已经离开西藏了吧。
上海是什么样子的?她只在课本和纪录片里见过,高楼像森林一样密集,车水马龙,和拉萨的安静截然不同。陈志鑫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会不会觉得这里的日子太缓慢了?
这个念头像投入水里的墨滴,慢慢晕开一点痕迹,又很快被翻书的声音盖了过去。她还有很多资料要查,没太多时间想这些无关的人和事。
***陈志鑫他们离开林芝那天,天气不太好,下着小雨。车窗外的青稞田被雨水打湿,绿得发亮,远处的雪山藏在云雾里,只露出一点山顶。
“这趟来得值,”赵鹏翻着相机里的照片,“就是没吃到传说中的石锅鸡,有点遗憾。”
“下次再来呗。”林薇说,“反正我是还想来的。”
陈志鑫靠在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地划过玻璃。背包里的明信片硌着腰,他伸手摸了摸,指尖碰到那张印着格桑花的卡片。
回去之后,就该重新上班了,挤地铁,开会议,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那些关于高原、阳光、转经筒的记忆,会不会像这场雨一样,下过就停了?
他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拍色拉寺巷口的照片,卓嘎的背影依旧模糊。他把照片设成了屏保,又觉得有点傻,很快又换了回来,换成了一张纳木错的星空。
车快到拉萨的时候,雨停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地上投下一块块光斑。陈志鑫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期待,又说不清在期待什么。
他们在拉萨住了最后一晚,还是那家青旅。晚上出去买东西时,陈志鑫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大昭寺附近的巷子里。
吉祥甜茶馆还开着,门口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里面传来隐约的说话声。他站在对面的街角,看了很久,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藏青色身影。
也是,这个时间,她大概在学校看书吧。
他转身往回走,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他缩了缩脖子。路过一家卖明信片的小店,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又买了几张印着拉萨街景的卡片。
回到青旅,他把那张写着“洛松卓嘎”名字的明信片拿出来,和新买的放在一起。然后,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转经筒,是在八廓街买的,铜制的,上面刻着细密的经文。
他把转经筒和明信片放在一起,塞进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明天就要离开西藏了。
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转经筒声,心里空落落的。这趟旅程像一场梦,梦里有阳光,有湖水,有甜茶的味道,还有一个叫洛松卓嘎的姑娘。
醒来之后,梦是不是就该散了?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背包里那张没寄出去的明信片,和那个小小的转经筒,好像在心里压下了一点什么,沉甸甸的,带着点说不清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