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甜茶馆后,陈志鑫他们按原计划去了八廓街。午后的阳光把街道晒得滚烫,转经的人群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沿着固定的轨迹向前。有人摇着转经筒,有人捧着经卷,嘴里的六字真言此起彼伏,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陈志鑫跟着人流走,手指偶尔会碰到街边玛尼堆上的石头,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想起洛松卓嘎讲过,这些石头上都刻着经文,每一块都藏着祈福的心愿。他不懂那些文字的意思,却能感受到一种沉甸甸的虔诚。
“你看这墙,”林薇指着八廓街两侧的老房子,“卓嘎说上面的画都有讲究,这个是不是她说的莲花?”
墙上确实画着繁复的图案,暗红色的底色上,白色的莲花线条流畅,虽然有些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绘制时的用心。陈志鑫点点头,心里却莫名地想起卓嘎讲这些时的样子——她的眼神很亮,像藏着星星,说起这些老物件的故事时,语气里有种自然而然的珍视。
他们在一家卖藏式饰品的小店前停下,赵鹏对着一串绿松石项链拍个不停。陈志鑫却没什么兴趣,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转经长廊上。那里有个穿藏青色外套的身影,背着半旧的帆布包,正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手里轻轻抚过转经筒。
是洛松卓嘎。
他心里忽然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走得很慢,和周围的老人一样,神情安静。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把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边,长长的辫子垂在背后,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她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陈志鑫,只是专注地走着,指尖每划过一个转经筒,都会留下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陈志鑫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走到一个拐角,那里有位磕长头的老人,额头已经磕出了厚厚的茧。卓嘎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轻轻放在老人面前的布垫上,然后双手合十,对着老人微微躬身,才继续往前走。动作自然又虔诚,像做过无数次一样。
“在看什么呢?”林薇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哦,那不是卓嘎吗?好巧啊。”
“嗯。”陈志鑫应了一声,视线依旧跟着那个身影。
“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林薇提议。
“不了吧,”陈志鑫摇摇头,“她好像在转经,别打扰她了。”
转经对藏族人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他从卓嘎的语气里听得出这份郑重。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唐突,破坏了这份安宁。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卓嘎的身影一点点向前移动,像一滴水珠融入河流。她偶尔会停下来,和路边认识的阿佳说几句话,笑容温和;有时又会仰头看看头顶的经幡,风把经幡吹得猎猎作响,她的头发也被吹得有些乱,却丝毫不在意。
“感觉她和这里的一切都好配啊,”林薇轻声说,“就像……就像这老街上长出来的一棵树。”
陈志鑫没说话,却觉得这个比喻很贴切。卓嘎身上有种和这片土地相融的气质,安静、坚韧,带着一种不加修饰的生命力,和他这样匆匆而来的游客截然不同。
他们继续往前走,渐渐和卓嘎拉开了距离。转过一个街角,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了。转经的人群依旧缓慢流动,六字真言的吟诵声像潮水一样漫过来,把刚才那个瞬间的相遇轻轻淹没。
***洛松卓嘎转完八廓街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她买了两个刚出炉的藏包,用牛皮纸包着,热气透过纸传到手心,暖暖的。这是室友让带的,说晚上不想去食堂。
往学校走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种满柳树的小路。风一吹,柳条就像绿色的帘子一样晃荡,地上落满了细碎的叶子。卓嘎踩着落叶往前走,帆布包里的书硌得肩膀有点酸,却让人觉得踏实。
她想起下午在转经长廊时,好像看到了陈志鑫。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穿着那件蓝色的冲锋衣,正和同伴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很清晰。
她不确定是不是他,也没打算上前确认。转经的时候,她的心思都在脚下的路和手里的转经筒上,那些外来的影像,就像风吹过经幡,只是轻轻拂过,留不下太多痕迹。
回到宿舍时,室友们正围在一起看照片。看到卓嘎回来,立刻招呼她:“卓嘎快看,这是我们今天去纳木错拍的,美不美?”
照片里的纳木错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远处的念青唐古拉山覆盖着白雪,天空蓝得不像话。卓嘎笑了笑:“很美,这个季节的纳木错最干净。”
“你去过很多次了吧?”室友问,“我们都羡慕死了,生在这么美的地方。”
“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卓嘎把藏包递给她们,“快吃吧,还热着呢。”
她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打开帆布包,把里面的书一本本拿出来。《西藏宗教史》、《藏族民间故事》、还有一本笔记本,上面记着下午在图书馆抄的建筑纹样笔记。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窗户嗡嗡作响。卓嘎起身关窗,看到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学生正在放风筝,彩色的风筝在蓝天下飞得很高,线被拉得紧紧的。
她忽然想起陈志鑫说他们明天要去日喀则。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她记得寺里的弥勒佛像是世界上最大的铜佛,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不知道他看到时,会不会像她小时候那样,觉得震撼又敬畏。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她拿出笔记本,开始整理下午的笔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 陈志鑫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拉萨,坐上去日喀则的班车。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变得开阔,草原连绵起伏,偶尔能看到成群的牦牛和羊群,像散落在绿毯上的黑珍珠和白珍珠。
林薇和赵鹏在后排睡得昏昏沉沉,陈志鑫却没什么睡意,一直看着窗外。手机里存着那张在甜茶馆拍的、卓嘎留下的半杯茶的照片,他没再打开过,却记得很清楚——杯子是普通的玻璃杯,里面的茶剩得不多,杯壁上的指纹浅浅的,像某种神秘的符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存这张照片,或许只是觉得,这是他们之间唯一能留下的、有点关联的东西。
车开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就坐落在城市边缘的山坡上,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座浮在云端的宫殿。他们跟着导游往上走,听着那些关于寺庙历史的讲解,陈志鑫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卓嘎。
她上次说,扎什伦布寺和布达拉宫的感觉不一样。现在他亲身体会到了——布达拉宫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而扎什伦布寺则更像一位慈祥的长者,安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你看那尊佛像,”导游指着远处大殿里的弥勒佛,“光是佛像的眼睛,就用了几千颗宝石镶嵌,特别灵验。”
陈志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佛像的眼睛在昏暗的大殿里闪着光,确实像星星。他忽然想起卓嘎的眼睛,亮得像纳木错的湖水,看人的时候带着点不设防的澄澈。
他在寺里的经堂前停下,看着墙上的壁画。画里的飞天姿态优美,色彩鲜艳,虽然历经岁月,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画师的精湛技艺。他想起卓嘎说过,这些壁画里藏着很多故事,需要懂的人才能看懂。
他不懂,却忽然想知道,卓嘎会不会讲这些壁画的故事。
傍晚的时候,他们坐在扎什伦布寺的台阶上,看着夕阳把寺庙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草原上,牧民的帐篷升起了炊烟,像一条细细的白线,在蓝天下格外显眼。
“这里真安静啊,”林薇感叹道,“比拉萨还安静。”
“嗯。”陈志鑫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他拿出手机,翻到那张在色拉寺巷口拍的、卓嘎模糊的背影照,放大了看。
风从山坡上吹下来,带着草原的气息,有点凉。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心里忽然很想再喝一杯甜茶,就像在那家“吉祥甜茶馆”里,和卓嘎坐在一起时喝的那样。
他知道,这种想法有点莫名。他们不过是两次偶然的相遇,连朋友都算不上。可不知怎么的,那个穿着藏青色外套、有着明亮眼眸的姑娘,就像扎什伦布寺的金顶一样,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光。
他不知道这道光会亮多久,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再见面。他只知道,这次西藏之行,好像因为这个叫洛松卓嘎的姑娘,变得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