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阳光比前几日更烈些，晒得八廓街的青石板都发烫。陈志鑫跟着同伴们再次来到大昭寺附近，说是要再逛逛周边的小店，实则他心里揣着个模糊的念头——想找找那家藏在巷子里的甜茶馆。
“你确定记得路？”林薇看着眼前纵横交错的巷子，有点发怵，“昨天我们好像就是在这一带绕晕的。”
陈志鑫含糊地点点头：“大概记得个方向，走走看呗。”
他凭着隐约的记忆往深处走，眼睛扫过路边的店铺招牌，大多是藏文和汉文对照的，卖唐卡的、转经筒的、牦牛肉干的，琳琅满目。空气里飘着酥油香和香料混合的味道，偶尔有穿藏装的老人摇着转经筒从身边走过，嘴里的经文声像细线一样缠绕在风里。
走了约莫十几分钟，他忽然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墙头上探出的格桑花，开得比那天更盛了些，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闪着光。
“应该是这边。”陈志鑫停下脚步，指了指那条窄窄的巷子口。
往里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那家甜茶馆的招牌，藏文写的名字，旁边用汉文标着“吉祥甜茶馆”。门口的竹椅上坐着两个老人，正慢悠悠地喝着茶，用藏语低声交谈着。
“还真找到了。”赵鹏有点惊讶，“你这记性可以啊。”
陈志鑫笑了笑，没说话，率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茶馆里比那天热闹些，几张桌子都坐了人，大多是本地人，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有穿着藏装的阿佳和老人。甜茶的香气比上次更浓郁，混着淡淡的烟草味，有种烟火气的温暖。
他们找了个靠里的空位坐下，陈志鑫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靠窗的位置——那天洛松卓嘎坐过的地方，现在坐着两个游客模样的人，正对着菜单指指点点。
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失落，像被风卷走的花瓣。
“要点什么？”林薇拿着菜单问，“还是甜茶吗？”
“嗯，来个大壶的吧，再点点藏面和炸土豆。”陈志鑫说，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店里扫了一圈。
老板娘端着茶壶过来，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问他们要甜茶还是酥油茶，陈志鑫刚想说“甜茶”，门口的风铃忽然叮铃响了一声。
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洛松卓嘎站在门口，背着那个半旧的帆布包，大概是刚从外面回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似乎在找座位，目光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对上了陈志鑫的视线。
两人都愣了一下。
卓嘎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见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像平静的湖面被投进一颗小石子。她停顿了几秒，才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他们桌子旁边，声音比上次低了些：“你们……也来喝茶？”
“是啊！好巧！”陈志鑫没想到真能再遇上，心里忽然有点雀跃，连忙往旁边挪了挪椅子，“这里还有空位，一起坐？”
卓嘎看了看他们桌确实还有两个空位，又看了看店里其他满员的桌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谢谢。”
她放下背包，在空位上坐下，动作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背包放在腿边，露出里面一本《藏族民间故事》的书脊。
“你也经常来这里？”陈志鑫问，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太急切，又补充道，“我们觉得上次你指的路特别准，今天想再来尝尝这家的甜茶。”
“嗯，离学校和图书馆都近，经常来。”卓嘎笑了笑，露出一点点梨涡，“这里的甜茶，奶放得多一点，味道浓。”
老板娘正好端着甜茶过来，看到卓嘎，用藏语说了句什么，卓嘎也笑着回了一句。老板娘临走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看起来很熟络。
“老板娘认识你？”林薇好奇地问。
“嗯，住这附近的，从小就来这儿喝茶。”卓嘎说着，拿起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半杯甜茶，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轻轻缩了一下。
“你是在这附近上学吗？”陈志鑫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
“嗯，西藏大学，读民族学。”卓嘎回答，喝了一小口茶。
“民族学？那是不是要学很多本地的历史和文化？”林薇来了兴趣，“我们这几天逛下来，觉得好多东西都看不懂，比如那些壁画上的故事，还有转经的讲究什么的。”
卓嘎点了点头：“是要学这些。其实很多东西，光看表面是看不懂的，得知道背后的故事才行。”
“那你能给我们讲讲吗？”赵鹏也凑了过来，“比如八廓街上那些老房子，都有什么说法吗？”
卓嘎没立刻回答，先把杯子里的茶喝完了，才慢慢开口：“八廓街的房子，很多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以前的时候，住在这里的人，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大昭寺转经，转完经再回家做饭、干活。房子的墙上会画一些图案，比如莲花，是吉祥的意思；还有宝瓶，代表福气……”
她讲得很认真，声音不高，却有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头发上，发辫上的红丝线闪着细碎的光。陈志鑫坐在旁边，听着她讲那些他从未听过的故事，看着她说话时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家甜茶馆的甜茶，好像真的比别处更有味道些。
藏面和炸土豆端上来了，金黄的土豆块撒着辣椒粉，藏面的汤里飘着牛肉和香菜。卓嘎也点了一碗藏面，慢慢吃着，偶尔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里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你们接下来还要去哪里？”她忽然问。
“打算明天去日喀则，看看扎什伦布寺。”陈志鑫说，“然后可能再去林芝待几天，就准备回去了。”
“林芝很漂亮，这个季节桃花应该谢了，但湖水很清。”卓嘎说，“扎什伦布寺也值得去，班禅大师的驻锡地，和布达拉宫的感觉不一样。”
“那你去过吗？”
“嗯，小时候跟着阿妈去过一次，去年暑假又去做过一次田野调查。”
“田野调查？”陈志鑫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去当地收集资料，记录民间故事什么的。”卓嘎解释道，“我们专业经常要做这个。”
陈志鑫点点头，觉得她的生活和自己的完全不一样。他每天面对的是电脑屏幕和PPT，而她的世界里，有转经筒，有唐卡，有走不完的田野和讲不尽的故事。像两个平行的世界，却因为这场偶然的相遇，有了一点点交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大多是关于拉萨的景点和习俗，卓嘎知道的很多，讲起来条理清晰，偶尔夹杂着一两句藏语的解释，听起来格外生动。陈志鑫听得很认真，偶尔插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她，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像被阳光晒得暖暖的。
不知不觉，窗外的太阳已经移到了头顶，茶馆里的人渐渐少了。卓嘎看了看表，站起身：“我该回学校了，下午还有课。”
“哦，好。”陈志鑫也跟着站起来，有点仓促地说，“那……谢谢你给我们讲了这么多。”
“不客气。”卓嘎笑了笑，拿起帆布包背在肩上，“祝你们玩得开心。”
她说完，就转身往外走，藏青色的外套在门口的光影里闪了一下，像一片羽毛轻轻飘了出去。风铃又叮铃响了一声，是她推门离开的声音。
陈志鑫站在原地，看着门口空荡荡的方向，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哎，”林薇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刚才怎么不问问人家要个联系方式？说不定以后还能请教问题呢。”
陈志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忘了。”
其实不是忘了，是没敢。像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连伸手触碰都觉得唐突。
他坐回座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甜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甜中带咸的味道还在，却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好像说下午有课？”赵鹏看着窗外，“西藏大学离这儿远吗？”
“不知道。”陈志鑫摇摇头，目光落在卓嘎刚才坐过的位置上，那里的茶杯还剩小半杯茶，杯壁上印着一圈浅浅的指纹。
他忽然拿起手机，对着那个杯子拍了张照片。
“你拍这个干嘛？”林薇奇怪地问。
“没什么。”陈志鑫把手机揣回兜里，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茶。
甜茶的味道还在舌尖，可他心里却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卓嘎的离开，变得不一样了。
就像平静的高原上，忽然吹来了一阵带着格桑花香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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