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鑫和同伴们顺着洛松卓嘎指的巷子往里走，果然没费多少功夫就看到了色拉寺的金顶。午后的阳光穿过寺庙周围的白杨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远处隐约传来僧侣们辩经的声音，节奏急促，像某种独特的歌谣。
“刚才那姑娘真是帮大忙了，”同行的女生林薇感慨道，“不然咱们估计得在那片老巷子里转成陀螺。”
陈志鑫嗯了一声，脚步慢了半拍。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巷子曲折，早已看不见那家甜茶馆的影子，可刚才洛松卓嘎说话时的样子却莫名清晰——她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淡淡的口音，像加了奶的甜茶，温温的；指方向时，指尖因为日晒微微泛着红，动作干净利落。
“她叫洛松卓嘎，”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听起来真好听。”
“藏族名字都挺有味道的，”另一个男生赵鹏举着相机拍个不停，“感觉这里的人都像这地方一样，自带一种故事感。”
陈志鑫没再说话，跟着大家走进色拉寺。寺里的转经长廊上，信徒们正手抚转经筒缓缓前行，木质的筒身被磨得油光锃亮，发出低沉的转动声。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也伸出手去，指尖触到冰凉的木头，感受到那股缓慢而坚定的力量，心里忽然静了下来。
他们跟着人流走到辩经场，几十位身着暗红色僧袍的喇嘛正分成几组辩论。有人拍手，有人踱步，神情专注而热烈，虽然听不懂藏语，但那股鲜活的生命力却扑面而来。陈志鑫站在边缘看着，忽然想起洛松卓嘎，不知道她会不会经常来这里。
他掏出手机，想把这场景拍下来，却发现信号依旧时断时续。屏幕亮起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想，刚才怎么没想着留个联系方式？随即又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指个路而已，哪有那么多后续。
***洛松卓嘎在甜茶馆里又坐了一会儿，把那壶甜茶慢慢喝完。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桌面上投下的光斑移了位置，像个无声的钟摆。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茶馆时，街角的人多了起来。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有提着菜篮的主妇，还有不少举着相机的游客，操着各种口音，对着古老的建筑和穿藏装的行人拍照。
卓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作为土生土长的拉萨人，又在本地的大学读民族学，她比谁都清楚这片土地对异乡人有着怎样的吸引力。但她总觉得，大多数游客看到的，不过是浮在表面的风景，像湖面的涟漪，风一吹就散了。
就像刚才那个叫陈志鑫的男生，他眼里的好奇和茫然，和她见过的很多游客都一样。他们带着对“西藏”的想象而来，拍下照片，留下惊叹，然后离开，回到属于他们的城市。
她沿着转经道慢慢走，手指偶尔会碰到路边的玛尼堆，石头被晒得滚烫。路过一家卖唐卡的小店时，她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一幅描绘雪山的唐卡，画师正低着头，用细小的画笔勾勒着山脚下的经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室友发来的消息，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藏面。卓嘎回复说“好”，收起手机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街角，忽然顿住了。
陈志鑫和他的同伴们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在商量着什么。大概是辩经结束了。
他今天穿的冲锋衣在人群里很显眼，蓝色像极了纳木错的湖水。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笑得露出了白牙，抬手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和刚才在茶馆门口时一模一样。
卓嘎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了几秒。
他们似乎要往另一个方向走，陈志鑫正转身对着同伴比划着，侧脸对着卓嘎的方向。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和刚才她记忆里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她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渐渐走远，身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河流，再无踪迹。
“卓嘎？”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住在隔壁的阿佳。卓嘎回过头，阿佳正提着装满酥油的罐子，笑着问她：“站在这里看什么呢？不去图书馆了？”
“刚出来，准备回学校。”卓嘎笑了笑，收回目光。
“快回吧，晚上可能要起风。”阿佳叮嘱道，又指了指她的包，“书又装这么满？别太累了。”
“嗯，知道了，阿佳。”
卓嘎和阿佳道别，转身往学校的方向走。风果然渐渐大了起来，吹得路边的格桑花轻轻摇晃，花瓣边缘泛起一点白色。她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里面的书硌得肩膀有点沉，却让人觉得踏实。
刚才那个瞬间的对视，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只泛起了一圈极淡的涟漪，就被风抚平了。卓嘎想，他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拉萨这么大，游客这么多，一次偶然的问路，本就不该有太多余韵。
她走进学校大门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广播里放着藏语的歌曲，旋律悠扬。卓嘎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和尘土的味道，是她从小闻到大的气息。
她以为，关于陈志鑫的记忆，就像这巷弄里的回声，喊过一声，也就散了。
*** 陈志鑫他们在拉萨又待了两天，去了纳木错，也逛了八廓街。每天走很多路，拍很多照片，晚上挤在青旅的房间里分享一天的见闻。
“说起来，那天在色拉寺附近帮我们指路的那个女生，”林薇在整理照片时忽然提起，“你们说她是不是本地的大学生啊？看着年纪不大。”
“很有可能，”赵鹏接口道，“感觉她对那片特别熟，说的路比导航还准。”
陈志鑫正在擦镜头，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他想起那天下午，他们离开后，他其实又偷偷往回走了一段，想再找找那家甜茶馆，却怎么也没找到。巷子太多，长得都差不多，像个迷宫。
“可能吧。”他淡淡地应了一句，把镜头盖好。
“这里的学生应该很厉害吧，”林薇感慨道，“又懂汉语又懂藏语，还知道那么多本地的故事。”
陈志鑫没说话，拿起手机翻照片。相册里大多是风景和建筑，翻了很久，才在一张拍色拉寺巷口的照片里，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藏青色的外套，长长的辫子，正往巷子深处走。
是洛松卓嘎。
他当时大概是随手拍的，都没注意到把她也拍了进去。照片很糊，只能看出个轮廓，但他却莫名觉得，那就是她。
他把照片放大，看着那个小小的影子，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像在纳木错看到的星空，辽阔，安静，却又藏着无数秘密。
“接下来去哪？”赵鹏问道，“要不明天去日喀则？”
大家讨论起来，陈志鑫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看着照片里的巷子，忽然开口：“明天上午，我们再去大昭寺附近转一转吧？我想再去尝尝那家甜茶。”
林薇愣了一下：“哪家？我们这几天喝了好几家了啊。”
“就是……那天我们迷路时，旁边那家。”陈志鑫说，语气尽量显得随意，“感觉那家味道还不错。”
赵鹏耸耸肩：“行啊，反正明天也不急着走。”
陈志鑫低下头，手指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轻轻点了一下，像在确认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想去，或许只是觉得，那杯甜茶的味道，还没喝够。
风从青旅的窗户吹进来，带着点高原的凉意。他忽然很想知道，洛松卓嘎现在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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