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松卓嘎的期末论文终于定稿了。她把打印好的稿子放进文件袋，走出打印店时，傍晚的风正带着凉意吹过来，吹得路边的柳树枝条簌簌作响。
校园里的学生多了起来，大多背着书包，脸上带着考完试的轻松。卓嘎往宿舍走，路过篮球场时，看到几个男生正在打球，欢呼声和拍球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
“卓嘎！”
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看到次仁抱着几本书跑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
“论文交了？”次仁问。
“嗯，刚打印好。”卓嘎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多亏你提醒我去唐卡店，那个纹样终于弄明白了。”
“小事。”次仁笑了笑，“暑假有什么打算？还去田野调查吗？”
“嗯，老师说让我跟着去那曲，记录一些即将失传的民间歌谣。”卓嘎说，“大概要待一个月。”
“那曲可够远的，记得多带点衣服，那边晚上冷。”次仁叮嘱道，像个大哥哥。
“知道啦。”卓嘎点点头，和次仁道别后，继续往宿舍走。
暑假的脚步越来越近，空气里都带着点躁动的气息。室友们在讨论回家带什么特产，卓嘎却在想那曲的草原——她小时候跟着阿妈去过一次，夏天的草原像铺到天边的绿毯子，晚上能看到最亮的星星。
她走到宿舍楼下，看到公告栏前围了很多人，大多是毕业生，在看招聘信息。卓嘎没什么兴趣，刚要上楼，目光却被一张海报吸引了。
是上海一所大学发来的交流生招募通知，时间是下学期，为期半年。
上海。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轻轻落在她心里。她想起陈志鑫，那个来自上海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亮。
她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海报上印着那所大学的照片，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和西藏大学的风格截然不同，却有种说不出的雅致。
去上海待半年？
这个念头以前从未有过。她的世界似乎一直围绕着这片高原，读书，学习，收集那些正在消失的故事，安稳得像转经筒的轨迹。
可看着海报上的文字，心里却莫名地动了一下。像风吹过湖面，虽然只是浅浅的涟漪，却真实存在。
她掏出手机，对着海报拍了张照，然后转身上楼。或许，只是好奇而已，她想。
*** 上海的梅雨季终于过去了，天气开始变得闷热。陈志鑫下班走出写字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空气里弥漫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
他走到地铁站，排队的人像长龙一样弯弯曲曲。他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想看看照片，手指划过屏幕，却停在了那个西藏大学民族学研讨会的合影上。
照片里的洛松卓嘎站在最边上，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辫子垂在胸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侧脸对着镜头，神情专注。
这张照片他存了快一个月，偶尔会翻出来看看，像在看一个遥远的故事。
他不知道她暑假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拉萨，还是去了更远的地方。西藏那么大，她的脚步或许正踏在他从未见过的草原或雪山脚下。
“嘀——”
地铁来了，人群往前涌动。陈志鑫被推着往前走，收起手机，跟着人流挤进车厢。车厢里像个蒸笼，他靠在扶手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拉萨的阳光，那么明亮，那么干净，和眼前的闷热截然不同。
他想起甜茶馆里的甜茶，想起转经道上的六字真言，想起洛松卓嘎说话时，尾音里那点藏语特有的柔和起伏。
这些念想像风一样，时不时地吹过心里，带着点高原的凉意，驱散了些许都市的烦躁。
*** 洛松卓嘎最终还是报了那个交流生项目。
她把申请表交上去的时候，老师有点惊讶：“你想去上海？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想出去看看。”卓嘎笑了笑，“总待在一个地方，怕眼界太窄。”
老师点点头：“也好，出去学学新东西，回来能更好地做研究。上海那所大学的民族学很不错，你能学到不少。”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卓嘎走到图书馆后面的小山坡上。这里能看到拉萨的全貌，布达拉宫的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八廓街像一条蜿蜒的带子，缠绕在城市中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她不知道半年后回到这里，会不会觉得陌生。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阿妈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卓嘎接起，屏幕里立刻出现了阿妈的笑脸，背景是家里的院子，格桑花开得正盛。
“卓嘎，放假了吗？什么时候回来？”阿妈问。
“快了阿妈，过几天先去那曲，大概一个月，然后就回家。”卓嘎说。
“那曲冷，记得穿厚衣服，别冻着。”阿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又说，“家里的青稞熟了，等你回来，阿妈给你做新的糌粑。”
“好。”卓嘎笑着点头，眼眶有点热。
挂了电话，卓嘎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云慢慢飘过布达拉宫的金顶。她拿出手机，翻到那张上海大学的海报照片，看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或许是因为次仁说的“出去看看”，或许是因为心里那点莫名的好奇，又或许，是因为那个来自上海的、叫陈志鑫的男生，让她对那个遥远的城市，有了一丝模糊的向往。
风从山坡上吹下来，带着格桑花的香气。卓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往宿舍走去。
不管怎样，她想，去看看也好。看看不同的风景，听听不同的语言，或许能让她更明白，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陈志鑫，那个只见过两面的男生，就像风里的一粒尘埃，偶然落在她的心上，留下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印记，却并未扰乱她前行的脚步。
她以为，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像两条短暂相交的线，分开后，便会朝着各自的方向，越走越远。
*** 陈志鑫周末去了趟书店。
他在旅行文学的区域停下，拿起一本关于西藏的书，封面上印着纳木错的照片，和他拍的那张很像。他翻开书页，看到里面描写拉萨甜茶馆的段落，忽然想起了吉祥甜茶馆里的暖光，和洛松卓嘎低头喝茶的样子。
他把书买了下来，夹在胳膊底下，走出书店时，阳光正好。他沿着街慢慢走，看到路边有个卖花的小摊，摆着很多格桑花，粉的，白的，开得很热闹。
他停下来，买了一小束，用牛皮纸包着。
回到公寓，他找了个玻璃瓶，装满水，把格桑花插进去，放在窗台上。阳光照在花瓣上，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拉萨巷子里的那些花。
他坐在窗边，看着那束花，手里拿着那本关于西藏的书，却没翻开。
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期待，像在等待什么。他不知道这份期待具体指向什么，或许只是希望，风里的那些念想，能飘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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